雾里笙歌,飘来还散,终于,与她无干了。
兮容坐在窗边,就着月光,写一封家信。她穿一件素色连枝锦的交领长衫,一条黛色素缎长裙,领襟处用烟灰色的素云罗滚了一层细边;头上绾一出堕云髻,髻上只簪一朵丝绢玉茶;脂粉尽扫,神情也冷清清,孤零零的。
月光凄白,映在她的纸上,墨像凝住了一般,又沉又冷。
那信中写道:
父母大人安启,不孝女容跪禀:自离膝前,悠悠五载,倏然似梦。常忆昔时闺中,姊妹厮磨,形影相惜;又绕母承欢,慈颜亲爱。今千里之遥,宫门似海,唯青灯冷月,伴此长夜。容,愚钝懦弱,才智疏浅,无倾城艳貌,难效列女贤操,春秋渐老,君恩不眷。愧父母大人之养,之托。今僻居冷宫,是容咎由自取。幸君王明鉴秋毫,念父亲鞠躬勤谨,未以容之故,牵累家门。容心愿已矣,安身此间,殊无长门之恨,团扇之悲。后与贵妃,虽万人之尊,然与容结交,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有此二姊深顾,想容之余年,亦不至艰难。父母大人当稍宽怀抱,免为容劳心憔悴,更添容之不安。
又逢秋节,明月当窗。伏案作此书,不觉泪随笔下。容之心怀,殷殷想念,笔枯墨尽,亦难尽述。
惟望父母大人垂怜,信此言语不虚。容,肝肠寸断,叩首,再叩首。
不孝女 兮容 字
“娘娘,歇一歇吧。中秋月圆的,奴婢啊,陪娘娘说说话。”说话的是玉宸宫的宫女蕊闲,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件浅杏缎交领衫,一条牙色纱长裙,衫子落肩处挨着绣了两朵并蒂素百合;头上简单地垒着一双蝴蝶鬟,余发束在身后,唯有一根束发的淡黄绡绣百合籽流苏小带,聊以装饰。她一面说着,已将一碟豆蓉月饼,一碟合桃酥,一小壶木樨清茶放到兮容手边。
兮容闻声,便将笔搁好,缓缓地回过了头。清秋殿中,寻常只有几个做粗活的老妈子。兮容此际望见蕊闲,想起从前裙钗环绕的绣户光景,才觉出这寂寞。寂寞归寂寞,她也只想念从前的人。
兮容见蕊闲侍立在旁,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遂叹了口气,道:“你也坐下吧,我已不是什么娘娘了。”
蕊闲却不动,只俯首一福,礼貌谢道:“奴婢不敢。”
兮容也不强她,自回转过头,重又执起了笔。
蕊闲见兮容半晌都不说话,方道:“娘娘,往后过日子的东西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已给您准备好了。连除湿的香包都有了,再不怕这地方又冷又潮了。”
“嗯!”兮容只轻柔地应了一声,仍在那纸上划着,头也不曾抬。
“娘娘,有什么想说的么或是想对二位娘娘说的或是缺什么,短什么奴婢都听着呢!”蕊闲试探着,语声比方才更小心恭敬了。
“没有了!”兮容顿了一顿,又抬起头,道:“替我谢谢二位,二位娘娘。还有,还有……”她不自禁地便在那落满了字的信笺上抓了一抓。
蕊闲俯下身,耐心询道:“娘娘是要奴婢将这信交由皇后娘娘或贵妃娘娘,再帮娘娘送出么”
兮容又斜眼望了望那信,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舍地:“再等一等,下次,下次吧。”
“也是呢!”蕊闲灿然一笑,道:“二位娘娘也说啊,待忙过来中秋,就来看您。”
“多劳她们了!”兮容偶一垂眸,月光正落在她的眉睫间,映出那脆韧洞明的意志,饮伤如砺。
蕊闲瞧着她黯然,失落,故宽慰道:“娘娘,您别难过。皇后娘娘眷顾您,往后日子长着呢。”
兮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蕊闲一时也没了话,她抬头一望,只见那月亮已越升越高,也越来越明。她又这样默默地待了一会儿,方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奴婢先回去了。”
“嗯!”兮容点了点头,唇边浮上来一丝浅浅的笑。
“娘娘。”蕊闲又道:“您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给您收拾。”说罢,蕊闲俯身一福,才退了出去。
忽地,一阵风起,吹的案上笺纸欲飞,兮容忙用黑石镇纸镇住了。她惊喘未定,那风却吹个不停,云中隙漏下的月光,漫洒如水。兮容置身其中,还是第一次,她这样地看着天上的月,如唔称故,看出了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