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子都深爱着他,两个女子都无比决绝——申无垢当舍便舍,红花要缠便缠,红粉深处剑骨寒。
小半仙的师傅不知道这对邓隐而言该算是上天恩宠还是天降灾劫,小半仙的师傅只知道这般太过极端的爱恨落到任何人头上,都已经是足够生不如死的理由。
可之后无垢心死,红花早夭,邓隐赴魔宫时,已是红花末劫。
说起来就算邓隐被诱堕落,他们两个,最了不起也不过春风一度而已,
抵死缠绵的一双冤孽其实已经离身而去,邓隐身边明里暗里助他的一干人等也曾口口声声说“人定胜天”。
何况他始终出身正道根骨上佳,就算夙孽深重一时迷堕,也只是“一时”而已。
相信总有惊觉醒悟之时,只要他心志坚定,即便再转一劫,怎会无法回头。
怕只怕他不是迷惑,而是太清醒,因为那么清醒,所以完全无法面对肮脏至此的自己——
师傅完全看得到他有多么骄傲有多么上进有多么……自卑。
对,是自卑。
他自知比不得长眉福缘深厚沉静稳重待人宽和前途无量,师傅也完全可以想象无垢心底口中,无时无刻不在抬出大师兄如何如何给他做榜样,因而在长眉面前,他越发自卑。
就这样,当他很有可能是无意之失的堕落之后,昔日百般崇敬拜服的师兄便化做了一面始终悬于他面前的明镜,以纯粹的善良森森然倒映出他自身有多么丑恶,而最可怕的,是那仁和宽厚的大师兄还那么怜惜他那么想挽狂澜于既倒……
在那么清明洁净宽和亲切的大师兄面前,只能无可奈何的越发显得他一身妖戾满手血腥……不可救药。
他是何等好高爱洁之人,叫他怎么样去面对这样一个污秽至此的自己。
可如果他连自己都已经厌憎了自己,又怎么还能期望他对其他任何东西有一分一毫的慈悲之心。
怕只怕他不是心志不坚,而是“坚”过了头,根本已经是偏执——就是要彻头彻尾的跟师兄作对。
不排除他对长眉的嫉恨,可只怕更多的,是无处不在不可捉摸的不安与惶恐。
小半仙的师师傅试想,邓隐从来也没真正怨恨过长眉吧,纵使他提到师兄就千百般的咬牙切齿。
邓隐恨的,是他自己。
他知道师兄那么关心他,可是他怎么配让师兄那么关心他!
所以邓隐他只能更恨更恨自己,就象学坏了的小孩面对父母的时候反而拼命地表现自己有多坏多糟多无药可救死了也不值得可惜——
求求你,不要管师傅不要爱我不要可怜我不要用温存感怀的眼光看我,我受不了,我会疯掉。
就这样,邓隐在师兄面前,真的疯掉了。
他说一他反三,他拦一次他十倍报复,一句话,你管我去死。
小半仙的师傅想到,这些事情即使是长眉到了飞升那时也是不会明白的。
他的宽宏慈悲,真正把他最关怀重视不惜为其延迟仙业的师弟推入死地。
所以后来师傅看邓隐魔功未成便恃强硬闯峨嵋,会忍不住想,他真正想要的,就是死吧。
摊上了那样一场翻天覆地泥足深陷的爱情,
爱,一开始就已经是尽头,
恨,彻头彻尾纠缠到不可遗忘,已经是足够生不如死的理由;
而碰上那样一个全心全意待他的师兄,自始至终无处不在比太乙五烟罗还要柔软还要坚韧的善良与宽恕,尤其让他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可宽恕。
所以剥离掉自己所有的皮肤,重塑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给自己一个完全绝望的界限——终于无法再宽恕,不可以被宽恕。
在那一片彻底的黑暗里阴冷地笑,至于没顶的痛苦与悲哀,坚决不给任何人看到。
那么倔强,那么别扭,那么骄傲,那么,无事生非。
他之所以无法被救赎,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可以被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