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必道歉。姑娘生长在关中,不知道关内道水患的厉害。大河就是条狗,毛顺的时候看家守门,毛不顺的时候咬自家人,所谓天灾难测,姑娘再听多少传言,也无法明白大河两岸百姓的苦。”长生缓和了脸色,唯独苍白不稳的语调,出卖了他暗自的心忧。
“那你把菘菜运回府,我允你几天假,你给家里捎个信,问问平安。”辛夷安抚道。
长生闷着声应了,扭头回去搬菘菜,辛夷也唤了辛芷搭把手,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但水患二字却如暗流,在城中弥漫开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明宫依旧歌舞升平,不安的气息在城中压抑,一场刻意的粉饰之下,必是老天爷的震怒和屠戮。
十一月底。长安飞雪,银装素裹。
城中人却没有捂紧棉衣准备过年的喜,只因随着天愈冷,水面冰冻愈广,大量的流民开始疯狂地涌入京城。
大街小巷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饥肠辘辘的大人三步一个,十步一群,整条街整条街地行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儿,要么抓起西市摊的糕饼就跑,要么抢过街头卖艺伶人的钱罐就溜,坊间充斥着叫骂声追赶声。
昔日繁华琳琅的长安,成了鸡犬不宁的难民营。
最奇的是随手拷问个流民,皆是来自关内道丰州灵州一带,加上前阵子暗中流传的风声,“大河出了水患”的流言甚嚣尘上。
终于,纸包不住火。
麟德殿大朝。帝召见群臣,责问丰州刺史并灵州刺史水患事宜,两位刺史俱是王家人,在御史拿出的铁证前,翻也翻不了盘,立马认罪:说自己掉以轻心,以为水患无妨,未及时上报,以至大害,罪该万死。
帝震怒。立马将两位王家刺史革职,打了三十大板,流放岭南,并毫不留情地连带骂了王俭一通。
人罚是罚了,老天爷却管不了这么多。
工部随即派人查探水患实情,准备筑坝挽救,然而当工部尚书亲自捧着奏折,老泪横流地进谏“来不及了,治水已经来不及了”,朝野上下都变了脸色。
来不及了。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可怖了。
也没有谁比常年与水患搏斗的百姓更清楚,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泄洪。
要么往下游泄洪,要么往两岸泄洪。无论哪种,不过是死一个人和死两个人的区别。
举国上下立马被一种恐慌笼罩,尤其是关内道,更是饿殍遍野,哀鸿阵阵,大明宫天天都能听到皇帝的怒骂,长安城被越来越多的流民壅塞。
皇帝一道奏折:赵王及王家不力,遣晋王全权治水。
晋王李景霆八百里加急,亲自赶往关内道查看。途中累死了十匹马,终于在第五日回京,上递了治水折子:往大河两岸泄洪。
九州震惊。天下哗然。
帝迟疑。预月中大朝,群臣再探讨晋王折子,再权衡泄洪事宜。
这日,十五。正是大朝日子。
棋局无数目光都投向了麟德殿,暗中无数眼睛都盯紧了朝议,晋王治水,冰排之法,往两岸泄洪准还是不准,都在这一天,注定牵动了全天下的心思。
天蒙蒙亮,飘雪纷飞,雪被下的长安城还未醒来,空气里充斥了紧张和压抑,监察御史已经在宫城穿梭,开始准备几个时辰后的大朝。
而同时,另一边,辛府。
辛夷坐在铜镜前,香佩为她挽着发,惴惴不安道:“姑娘……长生还跪着……积雪都没到膝盖了……”
辛夷眸色一闪,若有所思:“今日便是商定泄洪之法的大朝”
香佩点点头,为辛夷梳了个蝉翼髻,缀上一串碧玉珠子:“不错。三个时辰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