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日光阴阴,所以屋内也点了几只金烛,摇曳的烛火勾勒出李景霆的身影,刀削般线条分明的脸庞,隐含精光的鹰眸,还是一般的俊朗冷严,容不得人半分亲切。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眉间似有风霜,下颌有些青胡茬,比上次相见更多了沧桑之感。
辛夷打量着李景霆,李景霆也打量着辛夷。二人若有默契般,一时都没有说话。
李景霆只觉得,心里塞了团棉花,堵得他心慌。
当他初时看到辛夷的谒见拜帖,没人知道他那一瞬间,心尖儿都要从胸膛跳出来。
偏偏他还要端着冷脸儿,声音不带一丝波动的传令:自去岁重阳宴,本王敬佩郡君仪度,故有薄交几许,此见权当会友,也算聊解滞留城外之无趣。
他郑重地束好冠发,挑选待客暖茶,连第一句话开口该怎么说,他都想了无数遍,然而见到的却是辛夷这番“中规中矩,君臣之仪”。
连她送的礼,都不过是挑不出一丝错的玉珏。
李景霆脸色愈阴,说话也带了刺:“放肆!区区外命妇,岂敢如此打量本王!”
这乍然清喝,让辛夷一惊,才自觉失态地伏倒拜礼:“臣女失仪,请王爷治罪!”
辛夷这番“规矩”,让李景霆的话愈发冷了:“怀安郡君可真是长进了。昔日见本王,可是从来不留情面。如今倒是一口臣一口罪,讲规矩都讲得齐全。”
“君君臣臣,纲常大义。臣女断不敢疏忽。以前是臣女寒门出身,性子粗陋些,还谢王爷仁心宽宥,才免于失仪责罚。如今臣女得圣意怜悯,位列四品外命妇,为闺中女子表率,自然不敢……”辛夷语调缓缓,答得滴水不漏。
然而这样的“规矩”,放到外面去是万人称赞,放在李景霆面前,却是一个字一个扎心。
“够了!”念之所至,李景霆兀地打断了辛夷的话,“这些满嘴纲常道义的话,本王每天都要听百遍,怀安郡君就不用多言了。”
辛夷立马住了嘴,保持着低头敛目的姿态,瞧不出丝毫破绽的“贤良淑德”。
李景霆的目光愈发暗沉,良久的沉默后,他直接从鼻翼里,挤出了声不辨哀乐的冷笑:“棋局诡谲,黑白翻覆。不过短短数月未见,一个人就变得如此陌生了么。”
一个念头升起的刹那,李景霆就自动把它掐断了。
因为他实在太怕。怕眼前这个女子,不再是他认识的她。
他见过太多白首相知犹按剑的事。尤其是踏入棋局这个利益的染缸,相知十年的人也有可能一日作变,他实在怕眼前的女子已被染黑,从此陌生得如路人。
李景霆的面容依旧云淡风轻,可些些紧抿的嘴唇,却出卖了他异样的紧张:“听闻这时日,辛府风云跌宕,怀安郡君更是风头尤盛。所以见过了富贵如云,体会到了峰头荣光,便也成了其他人一般的那种人么。”
李景霆凉凉地语调在屋中氤氲开来,夹杂着炉子上咕噜咕噜的热茶,还有窗缝间飘忽进来的雪霰,落在辛夷耳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辛夷轻笑一声,一声完全辨别不出褒贬的轻笑:“王爷从前嘴里只吐刀子的,如今封地封在了靡靡淮皖,嘴里也能开花儿了。说什么变不变的话,想来今秋长安城门前,臣女还和王爷有茱萸酒之约,可王爷一出了长安城,就把棋局的棋落到了臣女头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景霆一愣。
“辛府不日前的大难,追根溯源要到王文鹰之死。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不过从二楼摔下来,怎的当场就一命呜呼了呢”辛夷娓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