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江离没有动,反倒是他忽地冒出句——
“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呢”
这话来得突然,好似长安城中陡然响起的幽笛,打碎了长夜的安宁。最可怕的是这话还直白得很,直白得让辛夷根本来不及压平加快的心跳。
“公子又在说什么有的没的”辛夷不敢看江离,只能别过头去看窗外的木槿。
“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呢”江离声音有些沙哑,顿了一会儿,自然地吐出两字,“紫卿。”
大魏习俗:人有名有字。名众人都可唤,字却只能亲近的人唤。如今能唤辛夷小字的,只有辛府诸人。
江离第一次唤辛夷“紫卿”,唤她这个带了亲昵和娇柔的小字: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
辛夷手一颤,指尖狼毫猝然坠下,在书卷上染开了朵墨花。
“奴家与公子泛泛之交,况且奴也已许亲。公子还是莫要唤我小字,以免多生误会。”辛夷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只有她紧攥住裙角的指尖,出卖了她内心的不稳。
“泛泛之交”江离忽地笑了声,听不出是冷笑还是嘲笑,“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再不这么唤你。如果你不回答,那日后当着人前,当着长孙毓泷的面,我也敢这么唤你。”
言罢,江离又往辛夷靠了靠。似乎怕自己听漏她每丝回话。二人相隔不过半臂,辛夷能感觉到二人衣衫重叠交织,男子绵长的呼吸拂动了她发梢,还有从他衣衫间传来的温厚沉香。
辛夷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公子到底想听什么!”辛夷带了怒意地加重了语调。她现在只想江离赶快离开,离开她的视线。
“你的真心话。”江离语调沉沉,如夜色淌开来,“我知道你疏远我,猜疑我,防备我,或者恨我。无论如何,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
辛夷张了张唇瓣,却发不出一个字。她从没有这般,话出口前要斟酌千万遍,每个字都怕说不明自己的心。
“我……”辛夷吐出一个字就凝滞了。她低下头去,莫名其妙的觉得好委屈。
忽地,江离伸出手,按住女子肩膀,直接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他的力道把握得很好,不会感到痛但也无法逃脱。
所以辛夷花容失色的试着挣脱后,终于放弃了,只能红着脸怒目而视。
四目相对,不过尺距。辛夷从没有离江离这么近,这么近的瞧过他的面容。那是种近乎于缥缈的美,带着抹不沾尘世烟火的清傲,化月光为肤,摘梅枝为骨,斫碧竹为神,拈雪溪为魂。
让辛夷只能暗叹,九霄神明要有怎样的造化天工,才能用众生都一般的泥捏出这般的皮囊。
江离一时没有说话,亦是细细瞧着辛夷。他从来没有这般正色过,表情肃然而威严,薄唇微抿,如山巅启明星的眼眸有夜色翻涌。
“看着我。回答我。”
江离沉沉说出几个字,略微沙哑的语调生生撞得人心尖发颤儿。
辛夷只觉得心底滚烫的浪花汹涌。她嗫嚅着唇,想说恨想说戒备,或是形同陌路,可所有的滚到唇边,最终化为了三个字——
“我怨你。”
一个怨字,不及恨执念深深,更不是欢喜。却仿佛有柳梢留不住春风的微憾,也有霜菊对青帝的嗔怪,更有那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欲说还休。
怨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不懂女儿心。怨情不知所起,情深缘浅。怨凌烟阁上觅封侯,却忘了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辛夷再说不出其他话来。她拼命地把喉咙的酸意咽下去,凝视江离的眼眶有些红了。
“我明白了。”
江离微微点头,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全然没有平日的清贵冷峭,却仿佛最对症的药,一下听得辛夷眼眶腾起了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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