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古稀的生涯,张虚谷看过很多大风大浪,已心如止水。
但当这位一百五十多岁的老人长跪不起,解开了包袱,拿起压在麻衣棉服上的五贯铜钱时,沉默无声,双手依旧颤抖不止。
他能呵雷八百道驱散三百里山川形势凝成的地龙,可却有些拿不起这五贯铜钱。
云上真人看着他,曹进之看着他,五恶婆婆也看着他……当他按着膝盖站起来时身体已经显得有些僵直,长吁了一口气,语速很慢地说道:“张虚谷愧为人子,今日自毁双目,以为天下修道者不忠不孝者之警戒。”
“张道兄……”
“张门主不可!”
几人急忙出手阻止,但却都被张虚谷一掌逼开。
张虚谷另一手双指已经直刺入双目,血流不止,轩昂如山的身躯晃了晃,慨然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身为正一法门门主,受邪道左朝奉葬母之恩亦是不可,当再折一臂已偿还。”
几语金石落地,张虚谷便化气为剑斩断右臂,掷在五恶婆婆的脚下。
“带回去给左朝奉。”
说罢抱起那一包袱衣服,拿着那五贯铜钱,踉跄离开,这位宗领南国修道界的泰山北斗在众人眼里消失时身形已经有些佝偻。
……
三清门得知张虚谷身上发生的事时就在当天下午。
消息很快。
在田垄上忙活农活的大长老庞士铎放下了锄头,坐在田垄上,脱掉鞋子倒出里面的土粒,一根烟捏在手里抽了很久。
庞士铎和张虚谷勉强算是同一时代的人,很了解他。
此人……
执掌正一法门四十余年,弹压南国修道者六十年,在动乱年代力镇“朝明道”、“阴符宗”、“十二恶罗刹”等邪门歪道,杀得他们几近灭门!
而有他在,南国的宗门,修道世家也都必须收敛,门下之人不敢为非作歹。
为正道修行一百四十余年。
正道不衰,规矩不坏。
说是南国修道界的柱石也都不为过。
没想到他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庞士铎长吁短叹时,葛牧跟冯天合走到了旁边,消息两人也都已经听说,冯天合惋惜道:“张虚古老爷子自毁双目、自折一臂,听说已经要卸任门主职位,此举实在不智。”
没等庞士铎接话,就又轻叹了两句。
“当年左朝奉埋葬其母也未必是出于好心,但此次派五恶婆婆来五山论道,俨然就是要动摇张虚谷老爷子的道心。”
庞士铎指了指田垄,示意冯天合坐下来。
“师弟,你小瞧张虚谷了。”
“怎么”
“张虚谷修道已有一百四十余载,道心通畅,静若止水,岂会因五恶婆婆寥寥术语动摇但是张虚谷执掌正一法门、且统领南国修道界,他就是道德标尺,身上背了这不孝二字,门主之位肯定是难在坐下去了。”
庞士铎把鞋子穿好,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我对张虚谷的了解比你要多一些。”
葛牧道:“张虚谷老爷子没为其母养老送终有原因吧”
“当年正直动乱年代,天下邪魔外道纷至沓来,他一门心思扶持正道、降妖除魔,为天下人争一个平静……但不管什么理由,未给其母养老送终这事都是错的,必须得承担!他在那个位置,得给天下修道者一个表率。”
“好人难做。”
庞士铎看了看葛牧,咧着嘴直笑。
好人难做这话不假,但是有些人就注定得为正道承担这些,以身作则,只有这样才有让其他修道者遵守规矩的资格。
正道二字,不光是道法,还有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