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东京汴梁东水门外三里,梁员外家脚店的夹缬店幌在微风中招展。
崔白坐在店门口的草棚下,拿出一本纸簿,勾勾画画。
日头刚升起,东大路上往来的行人车马还稀稀拉拉,往日这会儿,已经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了——因为今天是正月初十,还在年节中,灯节又还有几天。
深灰色的石墨线条快速地形成一张人脸,瘳瘳数笔,却又生动逼真,这是刚刚从眼前经过的一个青年男子。
对一切所见过目不忘,快速准确地画出来,这是崔白的本事——但并不是来自过去十六年生命中努力的练习,这是他的秘密之一。
“宋七,二十岁,东水门小鱼市鱼牙子,青龙社中层头目,浑名白泥鳅。”崔白在肖像旁写下一行小字,微微撇撇嘴,你咋不叫个浪里白条张顺
崔白是梁家脚店入职三个月的店小二,还有一个身份,“守夜人”的暗眼,代号“丁三”。
“丁三”是如今流行的叶子牌中的一张,牌面一红二黑共三点,当初上头给了这个代号,大概是因为崔白行三,人称崔三哥儿。
“崔三哥儿早啊,”打招呼的是日常在这一代挑担点茶的茶汤刘大,“没去城里逛逛”
“刘大叔新年好!”崔白起身叉手行过礼,“年节里开工有利事拿,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就看几天店呗。”
“祝你开年找个温淑小娘子哟,我到前面做生意去,挣下钱请你吃果子。”茶汤刘大亲热地拍拍崔白的肩头,笑着去了。
崔白袖中多了一个两寸来长的纸卷。
茶汤刘大,代号“长三”,叶子牌中的黑色六点,是守夜人东水门外这一路的暗递。
左右近前无人,崔白展开纸卷在手中看了,上面草草地画着一个头像,满脸胡髭,粗豪的相貌上两只很有神的大眼睛,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这画得也太烂了,跟涂鸦一样。
“赶驼人,年二十四,析津府口音,黑色沙鱼皮鞘直刀。”
图旁标注了二十个字,却比那张像信息要多,也更真实。胡须什么的可以剃掉,也可以贴。准确的年龄则多半来自内线,口音不容易藏得住,至于那柄刀——黑色沙鱼皮鞘很值钱,寻常赶驼人可置不起,能有个牛皮鞘的就不错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指示,崔白这里还压着七八个呢。守夜人的暗眼,吃皇粮的最初级职位,有时还不如线人,基本接触不到什么机要。能发现人,盯上,汇报上去,过后能收到或多或少的赏钱,这就是好运气。摸到大鱼立功升职什么的,传说中有,崔白想都不想。
好运气说来就来了。
“二小!帮我照应着外头。”崔白喊了一声,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从大堂里跑出来。
崔白将纸簿收回怀里,又摸摸左肘衣袖内绑着的带鞘短刀,就上了门前的东大路。
黑色沙鱼皮鞘直刀!就在十几步外,一个背影的腰间挂着。
身高五尺五寸,合一米七五;肩宽四肢修长,体重九十斤,合五十七公斤;真定府白色毡笠,新的,也没有积灰;半新青色中长棉袍,面料斜纹布,厚而密实,苏州府出品;同色夹裤,袍下露出来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