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静默了下来。
少顷,纪洵美开口道,“彭大人大约不会喜欢罢。”
周胤绪眉头一动,微笑着反问道,“那你以为,彭寄安会喜欢什么词呢”
纪洵美轻声道,“彭大人喜欢‘小令’。”
周胤绪道,“哦”
纪洵美滞了一滞,道,“彭大人喜欢‘小山词’,”她咬了下唇,“彭大人曾召妾身弹过《风入松》呢。”
周胤绪道,“是么”他微笑道,“那你弹得好吗”
纪洵美道,“不好,彭大人说妾身弹得不好,”她补充了一句,“技法有余,情致不足。”
周胤绪笑了笑,道,“是啊,我记得我头一回在广德军听你弹琴时,彭寄安也这么说。”他道,“看来,你这是老毛病了啊。”
纪洵美一怔,又听周胤绪半似讥讽地说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彭寄安竟能赏出‘小山词’中的情致”
纪洵美低眉道,“黄鲁直尝为《小山词》作序,评其词中‘四痴’,正所谓词如其人,妾身情无所感,自然无法演绎词中情致。”
周胤绪的手抚摸着榻几子上的圆润边角,“何为‘四痴’”
纪洵美应声道,“《小山词序》中云:‘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皆负之而不恨,已信之终不疑其欺已,此又一痴也’。”
周胤绪闻言便笑,“如此‘四痴’,与彭寄安半点儿不相干,他又如何能品这‘小山词’”
纪洵美笑了一下,道,“爷说得是,晏小山乃至情之人,彭大人如何担得起这‘四痴’”她垂下了眼,似是把眼底的情绪都敛进了纤长的睫毛里,“因而,若是妾身‘有负’彭大人,彭大人必定不学晏小山之‘痴绝’,而是将妾身实实在在地恨之入骨了罢”
周胤绪道,“若按你这算法,被彭寄安恨入骨的人可多了去了,”他微笑道,“譬如,与你相较起来,我笃定彭寄安厌我更甚。”
纪洵美道,“古谚云:‘妍皮不裹痴骨’,爷虽笃定,妾身却不敢掉以轻心。”
周胤绪一怔,随即大笑道,“从前我怎不知你的这张嘴这般利害”他的拇指关节刮过几边的边角凸起,“料想你素日里在背后,也没少同旁人编排彭寄安罢”
纪洵美淡然道,“编排即‘无中生有’,妇人长舌固不可免,爷何等身份,如何能同妾身一般暗嚼舌根”
周胤绪听了这话却不恼,只是温声笑道,“昔有嫠妇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就是《女诫》七则,亦不过是要求女子恭敬和顺而已,自古,”他顿了一顿,仍是道,“就没有不许女子议政的道理。”
纪洵美淡淡道,“《礼记》有云:‘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妾身谨遵《女诫》之训,‘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爷又何须作此惺惺女儿态”
周胤绪抿了下唇,他复抬起眼来,上下打量了纪洵美片刻,轻笑道,“我当然不会学你,”他有点儿意味深长地道,“入了后宅还不梳‘妇人头’,可是不安分啊。”
纪洵美一愣,反射性地抬手就要摸头,又听周胤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你不会是,喜欢上彭寄安了罢”
纪洵美的手停在了发上的一支银簪上,她看着周胤绪的重新转回去的侧脸,犹豫着要不要将簪取下重新挽一个倭堕髻。
周胤绪道,“我不明白,”他似在自言自语,“为什么连你都喜欢彭寄安呢”
纪洵美慢慢放下了手。
周胤绪又道,“……喜欢孩童有什么错我亦为人父,如何不能说一句‘稚子无辜’”他的声音轻柔而缓慢,“彭寄安分明面善心狠,贪吝轻浮,而我恪守君子之道,却仅是因为不好女色就被归为异类,好不公平。”
纪洵美张了张口,道,“《礼记》中云:‘诸侯不下渔色,故君子远色以为民纪’,爷不好女色,原是好事……”
周胤绪接口道,“是啊,渔色乃非君子所为,更有违礼制,女色如此,孩童更是如此了。”他说着,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起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此乃孟圣人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