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胤绪微微偏过了头,就听宋圣哲继续笑道,“顶顶要紧的一点是,彭大人实在是一位君子。”他认真道,“得儒学之精髓而不拘泥于迂腐陈章,这样的君子来作地方官,实在难得。”
周胤绪笑道,“科举出身的士林皆为儒生君子,做地方官也属寻常事,这却有什么难得呢”
宋圣哲亦笑道,“像你我这样的地方官自然好做,但如彭大人一般,要从乡民头上抠利钱的官儿却实在不易做。”
周胤绪闻言便笑,“宋大人又在打趣儿了,用什么字不好,偏偏用个‘抠’字。”
宋圣哲微笑道,“那依周大人说,该用哪个字呢”
周胤绪笑道,“依我说,该用个‘捞’字,”他抿嘴笑了一记,“取一个‘往油锅里捞钱花’的意思。”
宋圣哲掩口笑了起来,“哎呦,周大人可是促狭。”
周胤绪抿嘴笑道,“宋大人可比我促狭。”
宋圣哲放下了手,面带笑意道,“我哪里促狭我用这‘抠’字儿,是敬佩彭大人敢往一群烂泥坑里的癞皮鼠嘴里抠食儿,这‘抠’的功夫可比‘捞’深刻多了。”
周胤绪一怔,他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比喻,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宋圣哲似笑非笑地继续道,“这鼠儿虽比其他‘牲畜’更机敏些,但究竟不如人循理。何况这烂泥坑的里的鼠儿最是碰不得,真大张旗鼓地拿着叉子下去,难保不被咬上一口。”宋圣哲此时的语气听着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周大人且想,这乡间鼠儿又脏又臭,浑身烂泥,连每根毛发里都钻了虱子,保不齐还染了疫病,莫说是彭大人这样清清白白的君子,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读书人被那鼠儿咬了,也是凶多吉少啊。”
周胤绪应道,“是啊,上邶州原来的那一位……就是现成的例子啊。”
宋圣哲笑道,“对,因此我才说彭大人可贵,”他意味深长道,“我初来琅州时,范大人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恶虎相搏易,癞鼠分衡难’,彭大人能做到现在这地步,已是竭尽心力。莫说如今来一抚台,就是来日圣上亲自问起,我和范大人,也是要为彭大人分辨几句的。”
周胤绪扬起了眉,“宋大人这话说得,是拿我比那泥坑里的癞皮鼠儿了”
宋圣哲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他笑道,“只是方才听周大人说觉得彭大人说话损,我才有这么些话,周大人若以为我说得无理,不听也罢。”
周胤绪微笑道,“我若不听,岂非便成了宋大人口中的‘愚儒’了”
宋圣哲“哟”了一声,道,“这‘愚儒’二字可不吉利,周大人不可轻易言之。”
周胤绪道,“有什么不吉利的”
宋圣哲微笑道,“昔年汉武帝因惩愚儒狄山,擢其为边塞守鄣,不过月余即遭匈奴斩头而去,可不是不吉利么”
周胤绪似半开玩笑道,“我明白了,宋大人同我说了这会儿子的话,是怕我重蹈昔年狄山守鄣之覆辙啊。”
宋圣哲笑道,“我只是觉得,周大人不必急于为我和范大人‘打抱不平’。”说罢,他抿了抿唇,道,“即使周大人有心,也不应在这时出头。”
周胤绪微笑道,“也算不上什么‘打抱不平’,我是看彭大人说话那样损,怕有一天,彭大人冷不丁地就将损人变成了伤人,那……”
宋圣哲立刻接口道,“周大人多虑了,依我与彭大人的共事经验来看,彭大人轻易并不伤人,顶多……”他微笑道,“也就遣手下人捏死过几只难缠的癞皮鼠儿罢。”
周胤绪闻言不由微微一凛,“是么”
宋圣哲观察着周胤绪的神情,又微笑道,“彭大人一向是爱惜羽毛之人,若不是有几只鼠儿特别碍人,彭大人是断断不肯沾手的呢。”
周胤绪强笑道,“对,这是儒生的通病之一。”
宋圣哲笑着问道,“周大人说得是什么病怎么我却没听过这说法儿”
周胤绪轻咳一声,道,“怕脏。”他顿了顿,补充道,“家父曾说,儒生的通病之一,就是怕脏。”
宋圣哲笑了起来,“是啊,这毛病的确恼人,尤其,”他淡笑道,“这做官就不能太讲究干净。”
周胤绪道,“是啊,圣人尝言:‘君子和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