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胤绪撷了一块山药桂花糕,慢慢转回身来。
彭平康一手端着汤盏,一手打出一张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少顷,他同方才一般玩笑似地开口道,“哪有家养的‘小兔’”他出了牌,又抬手拿匙子舀羹,“怎么宋大人今儿说的这两句话,我一句都不懂呢”
周胤绪一面小口吃着糕,一面看了宋圣哲一眼,只见宋圣哲朝彭平康笑了一下,尔后伸手吃下彭平康打出来的牌,却没接话。
范垂文笑道,“宋大人一向爱打趣儿,方才与我说的‘那两句话’我也没听明白,更何况跟彭大人说的‘这两句话’呢”
彭平康将手上的汤盏搁回了几上,“范大人都没听明白,那在座的就更听不明白了,”他笑了一声,看向宋圣哲,“那宋大人方才的话,不就等于白说了么”
宋圣哲回笑了一下,打出了一张牌,道,“好,好,就算是白说了罢。”他顿了顿,又低头浅笑道,“一道‘肉菜’而已,我不过多提了一句用‘小兔’,彭大人怎的这般大的反应”
彭平康又笑了一声,这回的笑里带了点儿藏不住的讽意,“宋大人是‘君子远庖厨’,且‘不闻其声’、‘不见其死’,我可没宋大人这样好的福气。军中所养家禽皆为‘活物’,这‘肉鸡’佐餐倒也罢了,但我实不忍眼见那‘小兔’亦‘无罪而就死地’。”
宋圣哲并不怵彭平康,闻听此言也只是笑笑,倒是文一适接口道,“彭大人那儿……”
话没说完,彭平康就对着宋圣哲打出来的那张牌不轻不重地道了声,“吃。”
范垂文道,“碰。”
彭平康侧过头看了范垂文一眼,缩回了伸出去要拿牌的手。
范垂文拿过牌,一边码一边轻笑道,“昔年齐宣王见衅钟之牛牲觳觫而以羊易之,故孟子见齐宣王之‘不忍’而以‘仁术’谏之,如今彭大人以‘鸡’易‘兔’,不知,是有意效仿先秦故事,还是,”范垂文打出一张牌,“寄望那位孟抚台,效昔年孟子之进‘德’”
彭平康微笑道,“二者皆非。”他吃下范垂文打出来的牌,侧头笑道,“除了‘不忍’之外,还有最紧要的一点,就是我不爱吃‘兔肉’,又懒怠去弄清楚该怎么吃。万一那位孟抚台爱吃,却见我推三阻四,这知道的,只以为是我忌口挑食,装腔作势;那不知道的,保不齐,就在暗地里啐我故意摆脸子给人瞧呢。”
周胤绪嚼下口中的桂花糕,拿过一旁的帕巾子拭了拭嘴角。
宋圣哲瞥了周胤绪一眼,似玩笑般接口道,“彭大人说的是,既然吃了怕失礼,倒不如索性不吃。”
彭平康转回头,打出了一张牌,道,“是啊,古今不避忌讳而失礼者,数不胜数,而偏偏这‘忌讳’二字最是难辨,我忌讳得不少,旁人忌讳得也多,两相的忌讳加在一起,统共便不剩什么了。昔年林子丘‘问礼之本’,孔圣人答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其言如是啊。”
范垂文笑道,“说得好,愿彭大人‘知行合一’,”他伸手拿过彭平康打出的牌,偏头笑道,“也愿孟抚台来巡时,万事顺遂,莫得‘节外生枝’啊。”
彭平康回笑道,“多谢范大人美意,”他顿了顿,着重补充道,“只要正粟充足,自然一切无碍。”
范垂文码着牌,笑而不语。
宋圣哲看了范垂文一眼,接口道,“这正粟足不足,彭大人向来是不问旁人的,怎么今儿竟一连提了几次‘正粟’,莫非,是这一局上‘吃’牌‘吃’得少了,连带着彭大人也跟着‘肚饿’了不成”
彭平康笑道,“啊,我听出来了,宋大人是在笑话我牌技不佳呢。”他抿了抿嘴,道,“不过我也不是光这一局‘吃’得少了,现下才‘眼馋心热’起来,宋大人可别笑我迟钝啊。”
范垂文打出一张牌,笑道,“怎会”他又低下头去理牌,“在座都不是刻薄人,哪里会笑彭大人‘眼热’”
文一适碰了范垂文打出的牌,尔后笑着应和道,“是啊,我们还唯恐彭都督‘吃’得不够多呢。”文一适说着,伸手抓了一张牌,作势朝彭平康晃了一晃,笑道,“彭都督既‘肚饿’,我便先来喂上一喂,如何”
彭平康哈哈一笑,尔后摆了摆手,朝文一适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