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洵美迈着碎步出了屋,她一步与另一步间的步幅极小,虽然抱琴的小臂有些倾斜,但依旧走得十分稳当端庄,连头上戴的那支花蝶蓝镀银步摇都没颤上一颤。
这种步子是在经年累月的深闺宅门里练出来的,闺阁女子皆戴禁步腰佩,若行步时步幅过大,禁步杂乱作响,即会被认为是有失教养。
纪洵美于闺中生活多年,早习得了这种行步走法,乃至于如今她的腰间再也没有禁步压住她的裙摆了,她却依然这么走着,走得轻柔似水、弱柳扶风,任何人见了,都无法挑剔她的好教养。
纪洵美一路行至营伎所住的随营处,因今日是中元节,管事的小吏几乎都回家休沐去了,于是留在营中的人便显得格外松散些,整个军营都被一种喜气洋洋的懒散氛围包裹着。
纪洵美到掌管杂务的管事处还琴的时候,那管事见了她还笑道,“辛苦了,辛苦了,”管事说着,一边收了琴,一边从书簿旁拿出一缗钱,递给纪洵美,“来,中元节的赏钱,就剩你没拿了。”
纪洵美道了谢,接过了赏钱,忽而开口轻声问道,“请问管事大人,这是哪里来的赏钱”
管事一边记着书簿,一边随口答道,“是彭都督赏的。”
纪洵美抿了抿唇,道,“彭都督还真是个慈心人。”
管事道,“可不是嘛。”
纪洵美又道,“我听说,现在的军队饷银都紧得很,我看军田里的收成也不是太好,不想彭都督手头倒宽裕。”
管事手中的笔一顿,抬起头来看了纪洵美一会儿,接着淡淡道,“纪姐儿,你发上的那支花蝶蓝镀银步摇也得取下来。”
纪洵美抬起手,轻轻地扶了一下发上的那支步摇,笑道,“好大人,您再借我戴两天。”
管事看了她一眼,突然嗤笑了一声,道,“纪姐儿,我在这儿管事这么久了,你就听我一句,彭都督不喜欢这支步摇。”
纪洵美一滞,瞥了管事一眼,伸手卸了步摇,放在管事面前的桌上,语中带了一丝赌气的意味,“给。”
管事这时倒笑了起来,像是被纪洵美逗乐了,“你早上来挑首饰的时候,我就说彭都督不会喜欢你戴这支钗,还偏不信我,怎么样,被我说着了罢”
纪洵美理了理鬓边实际并不乱的乱发,似半是无奈半是气闷道,“说着了,说着了。”
管事“唔”了一声,道,“纪姐儿,你要信了我呢,我就再教你一句,这‘人心隔肚皮’,你刚来也就罢了,但我料想你在这儿必得待上一段时日了,因此劝你一句,这姑娘家做事,总是比男人要难上几分的。所以,这说话的时候啊,得比男人多留三分神,否则,”管事搁下笔,语似调笑地悠悠道,“即便你跟彭都督说上话了,彭都督也不会对你掏心掏肺,可若仅是虚应故事,岂不是枉费了你精心打扮的一番心思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纪洵美心下微惊,面上不露,只扯了嘴角状似尴尬道,“嗳,是,是,您说得对,”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赏钱往袖里拢了拢,“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管事点了下头,合上了手中的书簿。
纪洵美刚转过身,就听管事忽而又道,“还有,纪姐儿,你可别被那几个孩子哄住了,这群兔崽子,鬼精鬼精的,专会编了话来骗钱花,正经活计一样不做,一看长大了就是作油混子的材料。”
纪洵美复转过身,冲那管事笑了笑,尔后行了个礼,道,“谢大人指点,”她直起身,“您费心了。”
管事挥了挥手,“我随口提醒你几句而已,不费什么,你且回去罢。”
纪洵美点头致意了一下,才往外走去。
出了这屋,再走几步就是营伎住的地方了,纪洵美依旧迈着闺阁女子特有的小碎步,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去。
刚走到随营前,就听得背后一把清澈的童稚嗓音,正唤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