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
徐知让的这个“礼”字一出,殿中三人神色各异。
文一沾眉头一动,只短短一瞬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王杰眉头一松,看徐知让的眼神又深了些。
安懋眉头一耸,没再和徐知让说话,而是转向文一沾问道,“‘礼’可驳乎”
文一沾站了起来,斩钉截铁道,“‘礼’不可驳。”
安懋道,“为何不可驳”
文一沾道,“礼者,理也,其用以治,则与天地俱兴。礼有三本,上事天,下事地,宗事先祖,而宠君师。《礼记曲礼》有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徐监生若驳‘礼’,则是连天、地、祖、君、师一并驳了,有违天道人伦,更是有违君子之道。”
文一沾话音刚落,安懋还来不及作什么评判,徐知让就转向文一沾,冷冷道,“文大人这是在暗指我为禽兽吗”
文一沾道,“不曾有这意思。”
徐知让道,“是么可文大人方才所引句的后两句为,‘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文大人引此句,岂非暗指我驳‘礼’之举,是‘无礼’如同禽兽”
文一沾不敢应战,只能把目光投向安懋,等着安懋的态度。安懋不置可否,只是探究地看向徐知让,“徐国公竟能养出这样伶牙俐齿的儿子。”安懋说着,看向坐在一边的王杰,“朕的儿子,可就没这样好的口齿。”
这一下殿中三人的目光都投在王杰身上,王杰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简直是手足无措,顿了足足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向安懋辑手道,“儿臣惭愧。”
安懋朝王杰安抚式地看了一眼,温声道,“无妨,坐罢。”他又转向徐知让,“文卿并无恶意,只是引经据典罢了。《礼记》为戴圣所撰,你若驳‘礼’,理应驳了戴圣才是,何必为难文卿”
徐知让道,“是,愚生这就来驳。”他说着却又转向了文一沾,“愚生以为,文大人方才解的不对。”
文一沾微微倾身道,“那便请徐监生赐教一二。”
文一沾是文状元,这会儿让徐知让“赐教”,分明是在讥讽他,徐知让却也不谦让,“《说文》有云:‘礼,履也,所以事神至福也’。履,足所依也,引申之,凡所依皆曰履,是以履道成文也。恕愚生直言,圣人制‘礼’,如同‘制履’,‘礼’为人之所依不假,可如今人已非前人,‘礼’却从旧礼,甚而削足以适履,岂非谬哉”
“且愚生在国子监读书时,常听经学博士口陈‘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之义。愚生以为荒诞,孔子生于东周之时,莫非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耶”
听到这里,安懋开口了,“依这样说,孔孟礼教、儒家道统,难道只是东周时的一双旧鞋吗”
徐知让向安懋恭敬地辑手道,“是,而且此鞋已破旧不堪,圣上应丢之弃之,莫要让一双旧鞋绊了东郡的脚才是。”
安懋轻笑了两声,对文一沾道,“朕都听出来了,徐监生是在说文卿你就是那双绊了东郡脚的旧鞋呢,文卿还不快驳了他!”
安懋的这种态度实在是难以捉摸,文一沾顿了好一会儿,才辑手道,“臣不敢驳了。”
安懋道,“有何不敢”
文一沾道,“臣若驳了,便是驳了三皇五帝,这样一来,臣倒成了逆圣之人,岂非中了徐监生的计”
安懋大笑,连王杰都忍不住笑了,背后的徐宁轻轻在王杰身上点了点,王杰才敛起了笑容。
安懋笑了一会儿,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文卿不敢驳,看来只有朕来驳了。”他放下茶碗,“《礼记哀公问》有云:‘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昏姻疏数之交也;君子以此之为尊敬然’。”
“《周礼》又云:‘礼俗,以驭其民’。礼起于俗,成于德,终于法。朕奉孔孟礼教,尊儒学道统,是为教化驭民,以治东郡天下。若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