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仁是刘成栋、李响这对翁婿的老对手了,几乎是从头到尾看着刘成栋招安,从零开始看着李响一步步把一穷二白的明月寨变成有钱有人的明月庄。
黄立仁是对明月庄了解最深的儒门子弟,没有之一。
然而每当想起吴小玲一个女人,一个作坊主,在奋起反抗时的那种果决与暴烈,以及蕴藏在极度愤怒下的清醒,黄立仁这位曾经的汴京高官都不寒而栗。
吴小玲身上蕴藏着某种力量,某种令黄立仁这样的圣人子弟厌恶恐惧的力量。
黄立仁搞不清楚那种力量是什么。某种程度上,他不惜冒着逼反明月庄后自家受到报复牵累的风险,也要竭力打压消灭明月庄,就是想搞清楚,李响到底在山里搞出些什么。
如今他的心里更加痒痒,仿佛是被某种藤曼来回刺挠着。每次梦到这种场面,黄立仁便使出当年殿试时的劲头向前挤,想要穿透藤曼组成的壁障,看一眼模糊不清的场面,只一眼就好。
暂时没机会了,很长时间内都没机会了。
黄立仁只能坐观李响继续成长,眼看吴小玲这样的小民越来越多。
流民作乱这样的严重事件发生后,黄立仁知道,计划彻底失败了。以往支持他的那些大族、高官不会再理他,只会按照他们的生存方式,躲得远远地。江南的那些人家没看到太多感兴趣的东西,也不会在朝堂上挡住李纲和虞允文。
这便是黄立仁回忆的失败过程。里面有好些东西,他还看不清楚。
黄立仁瞅着何瑞丰。
虽然对这小子抱着戒心,但黄立仁还是很欣赏何瑞丰的。如今的黄家虽然人丁兴旺,但能够比得上何瑞丰的年轻人,未满一手之数。
“看到李响那厮把心向自己的庄民拉到北岸,便提醒那勋阳总捕赶紧下手,瑞丰多智呢。”黄立仁一副考校后辈子弟的语气,“族里那几房破落户手脚不干净,对你家多有欺辱,你可心中有恨”
何瑞丰没有被黄立仁的凌厉眼神吓到,从而暴露真实情绪。他只是错愕了一下,然后冷静地作揖,“我何家三口离开了明月庄,受到一些为难也不打紧,从庄里出来的人家,比我何家凄惨的大有人在。”
“落户到青山镇的几家,把作坊建好便家破人亡。相比之下,何家遭到的些许为难算得什么”
何立事、何瑞丰父子投靠黄家之后,帮着黄家的油坊、碾坊和打铁坊改进器械工艺,引进流水线和标准化生产……
价值被榨干后,何家被扔到一边。
黄氏宗族的大小人家,特别是不怎么受重视的那些人家,对何家父子各种欺辱打骂、敲诈勒索。何瑞丰的娘亲也被人调戏过几次,差点就被那啥了。
黄家不比从前。
黄立仁要笼络何瑞丰这位可造之材,当然要观察一番,别到头来养出一个黄家掘墓人,那就太可笑了。
看何瑞丰神情不似作伪,黄立仁也不去深究何瑞丰的更多想法。他掏出两封信,“既是可造之材,只在黄家蒙学待着太可惜,去南阳府学吧。两封信,一封给府学的山长大人,一封给南阳府的提学大人。”
何瑞丰真的激动了。他行了晚辈礼,在刘夏都幽怨的眼神中接过信,跟着黄承恩管家离开。
刘夏都的头上还包着绷带。把他敲晕的那位把头确实厉害,没有把他敲傻。
足足晕厥了五个时辰,刘夏都醒来之后,看着被玩残的七户刘家,欲哭无泪。他怕李响直接斩草除根,便带着刘氏亲族离开火光烟尘不绝的明月庄,汇合在勋阳府城等待的爷爷等几位老人,便直接投奔黄家。
黄立仁本来打算利用完七户刘家,便联合其它的官员士绅,把他们吃干抹净。如今事败,为了下一步的谋划,黄立仁只好继续帮着七户刘家,暂时还不能让他们四分五裂。
“本地的官员大户、明月集的大小商家、厢军乡兵县尉巡检,这些人的代表还在明月庄谈判,老夫会向某些人家提议……”
看着刘夏都激动到狂喜的神情,黄立仁暗道刘夏都没有耐性,没有城府,远比不上何瑞丰,“某些人家肯定也想在明月庄留下钉子,牢牢看着李响,老夫不信他们没有疑惑。汴京的大人物,也不会放任黄家和七户刘家彻底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