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冰凉的手握住,紧紧贴在颊侧依附。
她已非他记忆中那个一身素衣布袍、朴实坚毅,却偶有几分惶然惊措的姑娘。二十年未见,她似乎也瘦了,容颜成熟许多,仍是清丽如梅,眉眼间却有抹不去的沧桑忧愁。
太久了,竟久得他有些忘了,初见那年,那个十四岁的荳蔻少女,是如何的青涩明丽。
细细将她眉眼轻描,他浅浅低歎而笑,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餍足。
「舒舒……」哑然开口再唤,他见她哭得这样,心里不捨,却眷恋得不愿将视线再移开,「我老了,再无力气抱妳……妳能不能、将我扶起来?」歛眸浅笑,他开口,几分眷怀地望她,眼里全是温柔。
几日前,宫月要他撑下这口气,说她定将舒舒带来见他最后一眼。他原是半信,心里却终不免有所期盼……
未想,竟是真的见到了她。
如此,他已足矣,再无遗憾了。
何若舒闻言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起,然后将他清瘦身子靠上肩头,张手拥住。
阔别多年,她终于、还能再这样抱一抱他──
「……赵子龙,你骗我。」眼中仍不断落着泪,她哽着喉头,轻抵他臂膀低泣,「你骗我、你当初明明答应我、要比我晚一步走……」
赵云不捨更甚,无语片刻,方得轻歎:「……妳啊、真真是个傻丫头……」
苦笑,他想同从前那样,伸手将她紧拥,却发觉自己早已再没有那样的力气,「可对不住……如今,我却只能再对妳食言了。」愧疚地歛眼,他缓声开口,只觉自己肩上衣料一点一点地被她泪水浸湿。
她只得将他抱得更紧,那一声熟悉小称令她深痛椎骨,却不晓得自己究竟该应什幺。
他说她傻,他却又何尝不是……
许久,她方才将他放开,令他身子安稳靠上墙。
复将他的手紧紧捉住,她仍啜泣未止,心乱如麻,只觉胸口窒息痛闷。而他见状再歎,方道:「莫哭。妳哭得这样,可会教我心疼……」
她闻言抿起脣,倔着气将眼泪抹去。想骂他既然心疼,为何还捨得早离她一步而去,却不忍再这样伤他心。
「子龙、这回是你欠了我──是你欠了我一回。」话落得倔气,却仍止不住地想哭──她压抑太久,已有多年未曾流泪,如今却同断线珍珠般难止。
当初诺言多美──妳若不离,我定不弃……终究是她离开了他,她又哪儿有权力同他讨这个诺言?
兴许这便是报应罢。
她折磨他伤透了心神,饶得他终能先去一步,徒留她一人伤悲──
「我欠妳……太多,便再欠上这一条罢。」他闻之黯然,苦涩再笑,「可若是可以,我真想……再见妳舞一回《江山如梦》……犹记舒舒舞剑的模样、最是倾城。」恍若忆起当年她随曲和舞的样子,他闭了闭眼,不禁有些怀念。
而她抿脣更紧,半晌轻声道:「子龙那一曲笙箫,我亦是日夜怀缅……」自尚香死,她便病得再没气力骤马持剑,至此便居于深宫。那一曲沧远曲调,也只余梦里幽幽,纵是小虎,也再奏不出他清远曲音……
当年同君于沙场共赴生死,如今……却也不复当初。
他心里亦哀戚,忽觉胸口又是一阵闷痛,教他几乎窒息,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呕出。
拧眉痛楚熬过,他颜色又更苍白几分,喘息间,身子又更沉重些许。
知晓自己怕是当真将去了,他复抬起渐重眼皮,见她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咬脣紧盯,彷彿也正同他一起受苦。
此景如此相同,只是这回,他再也没法好起了……
气息逐渐弱下,他微微瞇起眼,淡笑喃喃:「此生,我未曾悔过、与妳相会……虽不得善终,可、终究是妳……给了我梦。」恍然含笑,他声音渐弱,轻阖上眼,似又回到某个幻梦里,「舒舒……于妳来前,我曾、梦见妳……」
「梦见什幺?」知他将要离去,她又开始落泪,但仍勉力撑起了笑来。
他要走了,她不能继续哭,再惹他不捨难过。
而他歛眸,「梦见……妳并不姓步,我亦非赵云……妳我乱世相逢,结髮夫妻,相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