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二十六《永安碎心》(3)
她闻言一顿,神情一凝,手中茶盏「匡噹」落地。
「……妳说什幺?」话音里几不可闻地轻颤,何若舒睁大眸子,不敢置信地开口──怎幺可能?尚香她怎幺可能……怎幺可能会死?那样明豔刁蛮的小姑娘,性子向来都是乐观活泼,怎幺会、怎幺会死──
「那姑娘独身一人闯进永安宫,嚷嚷要见先帝,众人原是不允,要将她拿下,却是先帝亲口说要见她。」沉下眼,她掩去眸中忧伤,顿了顿,嗓音却仍是淡漠,「……先帝驾崩不久,她便投江自尽了。」
──她没有料得,那个史书上未曾纪载下场的姑娘,竟是落得同演义相像的结局。
性情刚烈如火,那姑娘,却连死也这样壮烈,但也注定只能无息。
「投江……」气息愈加不稳起来,何若舒神情恍惚起,片刻,她忙开口再问:「尸首……尸首呢?」微微激动地向前倾,她不停喘着气,好似脆弱得下一秒便会倒下。
「江水湍急,打捞不得……」见她如此,宫月秀眉轻颦,似有些不忍。
而何若舒闻她这话后,整个身子蓦地瘫软下,彷彿被抽空力气一般。
竟连尸首也没有留下……
她空茫地睁着眼,心中哀恸,彷彿被人狠狠拧成一团,眼里却落不出泪。
孙尚香、孙尚香……那个明媚灿烂如同芍药一般张扬刁蛮的姑娘。初见她时,她才刚从吴夫人肚子里头出来,那幺小、那样可爱,谁也没料得,她日后会被宠成那样的小霸王……
后来她渐渐大了,成了个小丫头,每日总喜爱跟着孙权孙策,或同孙朗习武练弓……那时她个头还小得未及她一半,总一口一个地扬笑唤她:「舒姊姊!」然后问她,「舒姊姊,妳为何不嫁给大哥呀?」
──她多希望她永远便同那时,未经人事,灿烂如阳。也许以后让孙策孙权去指婚给一个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出色男子,无忧无虑,执手一生。
然一转眼儿,她便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娇豔如花,也有了心仪良人。她那时想,陆逊兴许会是她的好归宿,却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她被那样决绝地送去蜀国联姻。
她仍犹记得,她曾那样哭着问她:「舒姊姊,二哥待我的疼宠是不是都是假的……他是不是终究、从来只拿我当棋子──」
后来、好容易她终于爱上刘备,好容易刘备能待她好……她原来想,怎样都好,她若幸福,那幺她也就能安心了……
然而建安十七年,她被欺瞒回府,从此那双明媚灿烂的眼里再无笑意,只有如墨浓厚深根的恨。
夷陵之战,她哭着求她让她去见刘备最后一面,可怎幺……怎幺那一回,竟是她见她的最后一眼……
「她可有……留下什幺?」恍惚低语,她出神许久,脑子里关于孙尚香的笑靥、怒颜和哭颜,却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小了她十多岁,如今才而立,当该还有更多美好人生,却这样决绝地随刘备而去……
「只留下书信与妳致歉,说她负了妳的心意。来世,她再与妳做姊妹偿还。」见她分明没哭,脸色却惨白得比哭泣更悽惨恍惚,令人垂怜不捨……宫月递出孙尚香最后留下的书信,终是歎然。
何若舒慌忙接过,只见草纸之上,她落款只写几字──
「今生负欠姊姊心意,来生再为姊妹相还。尚香得偿所愿,从此与孙家,恩怨两清。」
她闭了闭眼,眼里终究落下两行泪。
得偿所愿,恩怨两清。
原来她也明白,她至永安,是得孙权默许。
将信纸收进袖里,她沉默缓气,脑中却盘旋迴转起许多事……半晌,她微微抬起眸子,见她神色始终沉淡安静,不由得却苦笑起,「小月能这样安然,真是令人钦羡。」顿了顿,她歛了歛眼,半晌,方才轻声启脣:「多年前妳不愿说,可今日我却想问……妳那时唤我步夫人,是不是也早已料得了今日?」
以为她早已知晓孙尚香死期,她忽尔感到有些悲哀。倘若她能知历史,是否就能阻挡,是否也能像她这样镇定……
而闻她这一言,宫月知她误会,可听她提起往事,心里却跟着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