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却蓦地开口:「听闻姊姊以前骑术不好,是一次护着二哥顶替离家数月回来,忽然便习会了骑马……不知这中间,却是何人教会姊姊骑马的?」回首望她,她问得有些突然,却又像是很早便想问。
何若舒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怔顿半晌,又歛了歛眸子,方浅声应:「是子龙。」
大多数人该都以为她只与赵云相识八年,实际上她却从十四岁便认识了他……初遇常山,一箭鸡婆相救,方才有这日后数十年种种。
「亦是赵子龙教会姊姊于战场中冷静杀人的幺?」神色微微淡下,孙尚香启脣又问。
「……该是算,却也不算。」顿了顿,她却是几分複杂地微微笑了,「但除非我强出头,他却定不会令我受伤。」
──她只是不愿自己成为他的拖累,因而总逼着自己不能怕,久了也就真的不怕了。
赵云于她,便是这样吧──他总不会过多袒她护她,只是于后头安静地守着她努力向前冲,但她真正危险时,他却又总是第一个挡在她身前……如友如兄,却又这样刻骨难忘,尤其那一声傻丫头,总是那般无奈又宠溺……
「若不是亲眼见过,有时还真难相信,那样一个整日结着冷脸的赵子龙,会是姊姊口中的温柔男子。」喟歎出声,孙尚香微微笑开,顿了顿,眼里却缓缓地染上痛。
「姊姊知道幺,玄德总是笑我,明明是一个女子,却野丫头似地总爱拿着武器乱跑……」眸色微歛,孙尚香搁下弓箭,眼里带上几分笑意,「其实我知晓,他心里所爱另有其人,可谁教他总对我那幺好呢……他知道我自幼便没了爹亲,还曾学着其他父亲,将我扛在肩头上转,或同我一起比较骑术剑术……」
说着,她逕自下了马,几分怔忡地望着天际细细怀缅。
孙尚香鲜少自己提起刘备,而今却自己说起,何若舒不由得便同她下了马,细细凝神去听。
她提起的刘备,大多都是她所不知的──或温柔,或和蔼,或霸气。也许先前是存着讨好孙尚香来博得孙权信任的心思吧?但听着听着,她却是真的相信,刘备是真的喜欢她──
或正如她所说,她口中的赵云,也是她所陌生的。
「他曾说我与一个女子有些像,我不知那是谁,但总不服,所以做了许多蛮横的事儿想证明,给他捅了不少篓子。可他却总不介意地笑,要他人莫要太苛责我。」目光微微向下,她望向鞋跟,顿然半晌,忽尔又笑开:「年少时候,我曾喜欢伯言,喜欢他那样的温和谦雅、英姿翩翩……却想不到我竟会爱上一个年纪都大得能做我父亲的男子。」
看着她落寞地含笑垂首,何若舒愣了愣,脑子里却浮现宫月活泼妍丽的模样──刘备说相像的人,该是小月吧?只小月是聪明活泼,尚香却是泼辣刁蛮……
「这世间,有哪一件事儿是自己能料得的?」歛眼轻笑,她摇首。便如同她刚来时那样怕死,一心想着先安身,方后去寻回家的路,根本未想要久留,甚是在这儿爱上谁……谁又知晓,她会那幺刚好于庐江相遇孙策、然后常山遇见赵云──「但见妳如今还愿与我说起,甚是同我出门……尚香终究是能放下了幺?」微微侧首,她几分期盼地问。
孙尚香微微摇首,仍是弯脣笑了,却有些惘然,「只是见伯言成家,觉得这心头不知为何,似乎明晓了什幺。或许我还算幸运,至少曾嫁过玄德……然而要能与心上人相守,原来却是这般不易。」
慨然她至今却仍不知晓陆逊的心意,婚宴那晚,她亦有前去参与,清楚瞧见了他看着步练师时,眼底的那一点酸涩悔恨──其实她有些羡慕步练师,但又不禁有些可怜她。
羡慕她总能得一人一心相护,却又可怜她兴许终究得了太多,才会落得今日这样赔尽一生?
何若舒不知她所想,只是几分担忧地微微蹙眉,「尚香……都这般久了,终究日子是要过的。妳还年轻,若不愿移心也无妨,可至少也该要放下……」她不劝她要改嫁,但只是望她要好好过日子啊。
孙尚香恍惚一笑。
「姊姊便能放下幺?」好似已不在乎去刺中她心里最伤的那一处,她只顿了顿,又低首下去,「我只是留着这一命与他相繫罢了。若他日玄德走了,我也不会苟活于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