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冷雨天气,刘云甫膝盖以下就酸痛难熬,支着拐杖都站立不稳,只能令人以轮车推送。
董摩聿禀告:“探子来报,连日冰雨,渠州水师却没闲着,另有一艘楼船抵达柴草湾。”
刘云甫望着萧瑟的雨景,漠然无应,似乎没听见。
董摩聿正要再说一遍,刘云甫突然开口:“渠州水师的两艘楼船,都是从东海调入内河的。山南督治许贯德挪用军费,盖私宅,吞田地,这些年水师非但没有扩展,连仅有的楼船也不曾维护,‘移山’多处朽坏,‘填海’能好到哪去一堆糟木罢了。”
“都护果然了如指掌。”
刘云甫枯笑一声,连快散架的‘填海’都从船坞里拖出来,骆世昌,你真是穷途末路。
他摩了摩膝盖,“董摩将军,‘移山’修整已毕,咱们看看去。”
两名羌逻军士一人打伞,一人推动轮车,缓缓而行。
“移山”与昔年东海舰队的楼船相比,不值一提,不过在渠水广良城的小小瓮城内,却是恰如其名的庞然巨物。
船高十丈,楼起三层,每层都有防御女墙,女墙上遍布箭孔,楼身四周有坚硬的战格,舷侧的二十组车轮用蒙了生牛皮的铁板覆盖保护,既防艨冲攻撞,又防火烧,所有的车轮一齐转动,如山的巨船便可灵活来去,进退如飞。
船上新增了四座抛车、六只拍竿和两座可以转动的吊桥。
吊桥放下,军士推着刘云甫的轮车,上了甲板。
刘云甫撑着拐杖,从轮车中挣扎站起,不要旁人打伞扶持,一人独自沿着甲板艰难前行。
冰雨扑面,甲板很滑,刘云甫坚持走到船头,手扶女墙,吩咐道:“打开瓮城,开船入江!”
瓮城城楼上的人转动绞盘,升起城门,哑儿军入舱就位,移山的黑影象乌云一般,遮盖了水面。
楼船似一条满身杀机的巨大鳄鱼,平稳不惊的游出巢穴,进入宽阔的河道。
船头凉风透骨,视野开阔。
这高瞻远瞩的感觉,如此遥远,又如此熟悉。
一瞬间,刘云甫的身体轻盈起来,自己又成了健步如飞、指点江山的将领。
浩波连天,一望无际,东海舟师十二万,港口连营七百里,牙旗金鼓迎风响,铠甲鲜明映朝阳。
他闭上眼,一切都回来了吗为何胸中没有一丝酣畅,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凄惘
脚下一滑,歪身摔倒,拐杖嗵的一声跌出老远,董摩聿伸手将他托住。
刘云甫从梦中惊醒,残腿酸痛,象被石磨碾压,只得坐回轮车中。
董摩聿让军士在甲板上撒土防滑,刘云甫道:“董摩将军,楼船不用退回瓮城,就在江面上来回操练,直至娴熟,夜里也不要懈怠。”
腊月十五晚,冷月悬空,移山灯火通明,逡巡江面。
河谷中传来一声嘶哑的鸟叫,在渠水上空回荡。
董摩聿走到船头,什么鸟,嚎得跟鬼一般
举目四望,看不清楚,正要转身,江上忽然传来飘渺的乐曲。
这曲子六声相合,不知是什么乐器吹奏,音色嘹亮却不尖锐,而是带着好听的呜呜哑音,象有鼻音的美貌姑娘在娇憨而哼。
曲调清朴动听,亲切入骨,仿佛在寂寞的时候,来了一群童年的伙伴,令人惊喜忘形,手足欲舞,连萧瑟的冬夜都欢快起来。
船上的哑儿军本来僵木冷漠,此刻却有不少人脚步娑动,神色空迷,被乐曲深深吸引。
董摩聿左右吆喝,谁知哑儿军并没象以往那样噤若寒蝉,反而追循乐声,听得更加专注,象被无形的线牵着。
呜婉的乐音如潮似浪,冲进哑儿军混沌的脑海。
黑暗中,捉不到的萤火虫漫空飞舞,点点微光照出一团团斑驳的景象……明盛的篝火热烈燃烧,彩色的裙摆轻盈旋转,银亮的腕铃叮咚作响,五色的糯米饭甜软粘牙,新蒸的竹板鱼清香扑鼻,老老少少笑声环绕……
如此陌生,可为何脑中嗡嗡作响,象海螺听到了风,在沙滩上呜咽,渴望回到遥远的汪洋
董摩聿环视四周,哑儿军有的木讷发愣,有的揪发抓狂,有的空眼蓄泪,有的一踮一踏随曲而动,是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