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渭水,落叶西京,远闻笙歌,便知入城之路。
时局如此,这古都却象一个沉湎旧梦的色衰女子,不愿割舍昔日的繁华。
那九天阊阖开宫殿的宏伟,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气势,依然浸渗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让人陶醉其中,忘却饥民战乱。
谁说城池不是掌权者磨给自己看的镜子
林雪崚白衣青冠,单骑而行,进了新昌坊,在“萃古阁”前跳下马,入门问道:“凤先生在吗”
萃古阁是西京最大的私人藏书楼兼印书场,上下三楹,前后九间,积书八万余册,广纳珍籍秘本。
此间主人姓凤,人称凤萃古,他遍请名士,校勘经典,手下刻工、印工近两百人,雕印精良详明,深为学士大夫所爱。
凤萃古与林琛相识多年,林琛每次来西京,都在这里落脚。
此刻凤萃古见林雪崚孤身而至,不动声色的将她领进门内。
两人穿过陈列书籍的铺子和雕版刻印的工场,进入一间僻静的储物仓库,里面堆满了印纸、石版和各种雕凿用具,一股泥灰竹墨之气。
林雪崚沿着墙角的木梯攀上阁楼,楼上有十来个人,正在席地而谈,居中者正是林琛。
他一瞧女儿的脸色,“怎么,太白三坛按捺不住了”
这些天林琛一直在为营救魏老将军奔走,魏濂的旧友和部下怕受牵连,纷纷退避三舍。
林琛屡屡碰壁,并不气馁,想起几年前在会稽观摩石刻,曾与国子监司业程东有一面之缘,两人探讨书法,颇为投机。
书法凸显性情,程东愤世嫉邪,轻财重义,是个耿直可信之人。
林琛请凤萃古出面,将程东邀至萃古阁,说明原委。
国子监隶属集贤院,并不参政,不过程东曾是承业帝的老师,愿意上书天子,力保忠臣。
谁知书还没上,先传来盛廷要与羌逻议和的消息。
国子监中不乏胸怀大志、忧国忧民的太学生,秦州会盟一石千浪,太学生们激言如潮。
几天来,程东和几个最得力的学生继续与林琛商议上书的事,只不过上书的内容已经从力保忠臣,扩为诛除奸妄、主战御寇、肃整朝纲、扶民济灾。
太学议政之风素来浓厚,可私下针砭时弊和公开上书有天渊之别。
上书便是冒犯天威,挺身与朝中奸贼宣战,将性命置于刀口之上,国子监六堂博士和总知学事顾虑重重。
然而程东心意笃坚,他热忱正直,深受学子爱戴,太学生们为其所感,均愿追随行事。
林雪崚担忧道:“古来伏阙上书,成败各半,皆系天子一念之差,程先生到底有多少把握”
程东感慨:“陛下少年时温吞淳厚,不善争锋,是个懦弱无主的人,登基后不辨忠奸,万事皆听宦官之谏,以致恩幸特权,贪饕得志,山狱埋没,乾坤蒙蔽。”
“如今夷狄侮慢,朝中权臣只求一己安危,什么守土保民,宗庙社稷,统统弃之不顾!天子若不痛下决心,扫除弊政,御夷狄之难,安国中之势,只能眼见盛土江山碎于贼手!”
“国难当头,唯有收天下之心,求天下之策,才能使智者献谋,勇者竭力。我上书之意已决,倘若得罪而死,决无怨悔。”
林琛看着他朴素执着的目光和太学生们年轻单纯的脸庞,心有感触,以指为剑,伸手在旁边的一块石版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盛”字,笔划入石半寸,有若凿刻。
“太祖立国之时,是想开创一个明盛长久的锦绣之朝,这些年来,国家安享太祖基业,见历繁华,受之坦然,却忘了这一方明盛的江山,是由千万赤子不计得失、凝心熔血灌铸而成。先生之志,暗夜灼光,必将耀昭天下,恒醒后世!”
程东盯着这个盛字,双眉蹙起,“点如坠石,戈如发弩,雄伟健劲,气象森严。老闲人,你单指刻写颜体正楷,存心卖弄,凤老板,你还雇那些刻工作甚,这些刀凿锤杵一概不用,只雇林老闲一个,不就行了吗”
众人大笑,笑罢继续低议,将奏书逐字逐句斟酌敲定。
直到日暮,程东才和几个学生先后离去,萃古阁文士往来,看上去再平常不过。
宵禁之后,林雪崚见林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