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日偏西,林雪崚在五云山半腰回瞰,钱塘江玉带横陈,闪闪发光,江上帆樯小若凫鸥,出没于淡淡烟水之间。
浩荡江波转眼就湮没了成败一线的激战,恢复了一派心旷神怡。
五彩云雾轻柔缥缈,山上秀木茵绿,花香清溢。她微微出神,如释重负的轻松当中伴着一丝空旷,让她筋骨酸懒,很想结个藤床睡上一觉。
“若能在这山上小住几日,岂不是件美事”
江粼月连连摇头,“刘家兄弟那两张脸,我再也不想见到了,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渡江之后少不了回六合庄一番舌战,定夺江、林二人种种奇举是否符合过江龟的规矩。
摆脱麻烦绝不容易,不过江粼月凸显本领之余,手下留足分寸,七江会几方顾虑,好歹显出气量,遵守承诺,放人离庄。
江粼月自然明白,他们并未善罢甘休,只是太湖余波未平,大戏还在后头,他们还不想现在就燃柴引火。
无论如何,脱身是幸,两人被那些争辩弄得头昏脑胀,耳根厌烦,出了庄专拣僻静道路,没有明确想去的地方,便登上五云山,随随便便顺着山道向北而行。
“崚丫头,你跟我这歹人一起当了过江龟,如今是缠脚布放风筝,臭名远扬,你后不后悔”
林雪崚揪下一片树叶,拿在手中撕扯,“我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不过是个古怪挑剔、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他们说我鬼迷心窍也好,助纣为虐也好,饥不择食也好,随他们的便。”
江粼月噗哧一笑,“古怪挑剔,那倒没错,为了一只闷蛤蟆,连太白宫主这样的绝顶人物也拒之门外,这嫁不出去的老女人,真是傻到了家,不过呢……”他凑近一步,“娘子傻一点,我不嫌弃。”
林雪崚双眉倒竖,“恶匪,我的名声糗了,你就捡便宜了做梦!”
江粼月啧啧咂舌,“好大脾气,我还一肚子不痛快呢,你之前为什么要在六合庄跪地求情”
林雪崚白他一眼,“理亏让三分,这道理你不懂示敬在先,总是一番诚意。哦,说到底,原来是你嫌我折了你的面子,污了你的威名。”
江粼月摆手,“哪里哪里,我脸皮厚着呢,燕姗姗那样对我,你可见我有半分脾气我只是舍不得你为我受委屈,崚丫头,你膝盖还疼么,我替你揉揉。”
林雪崚见他真的蹲下来伸出手,要帮她揉膝盖,啊的一声向后跳开,“下流胚!光天化日,什么不成样子的事都做得出!”
捡起石头向他砸掷,两人打打闹闹,翻过山顶,穿过北坡山脚一个接一个的茶园,日暮时分来到西子湖边,在一户茶农家中投宿。
种茶的是一对老夫妇,老头儿耳朵不灵,所答非所问,老婆婆倒是耳聪目敏,伶牙俐齿。
她见林雪崚美貌可亲,十分欢喜,林雪崚也就格外卖巧,做了几道以茶为料的小菜,还用茶粉混豆粉包上莲蓉馅,捏成鱼形,蒸成碧绿透明的茶鱼饼。
老婆婆赞不绝口,悄悄对江粼月道:“把你表妹娶来做娘子,不是福气顶好的事”
两人照例谎称表亲,老人自然一眼瞧出究竟。
江粼月耸眉笑笑,怅叹一声,“我倒是想,可作孽太多,贪不上好福气。”
老婆婆摇头,“你这后生,看上去机灵,怎么不开窍你脸上嘻嘻哈哈,愁在肚子里,谁知道你是玩笑还是当真”
江粼月微微一怔,抬起脸来,“婆婆,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可她牵牵念念的,不是我啊!”
他饱受情思之苦,以往身边都是没正经的山匪,无可倾诉,此刻在这慈祥和蔼的陌生老婆婆面前,突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于是絮絮叨叨,将自己的烦恼心事和盘托出。
林雪崚洗了碗筷,回到门边,听到他喜时轻快、悲时消沉的话语,口气虽然带着两分无奈三分自嘲,可深听之下,竟是字字掏心,句句挖肺,这些话,不都是说给她听的吗
那是何等俗不可耐的故事,曾经放任无束的一个人,只因不慎动了心,再也无法回头,他原来的天地已经破碎,插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镜子,到处都映着她若隐若现的影子。
他做了这镜子间的囚徒,无处逃遁,于是会在半空桥对月痴立,会违叛教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