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德衣的书画坊叫即墨阁。他本是即墨城人氏,家里是清贵的士族,但即墨单氏自先皇闵帝时候起已经渐渐没落,几十年了,到现在人丁稀少,不少人远离故土另谋出路,慢慢的只剩下单德衣一家嫡系。尽管单氏一族情况不容乐观,但单德衣并没有埋头于寒窗,汲汲于功名。
他生游山玩水,立志要遍览乾国大好河山。但当他一路风尘到达吴仙镇时,很奇妙的,这个镇繁华与宁静共存,既有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又有迁客骚人商旅异族在此汇聚,他四处漂泊的心好像就从此安定了下来。基于此,他就在吴仙镇定居了,开了一个小小的书画坊。单家也算是有点家底,单德衣一路走南闯北也结交了不少人,颇有些手段,再加上吴仙镇特殊的地理位置,他的书画坊虽小,但胜在笔墨纸砚样样俱全,且都是各个地方的精品,有京都云轩阁的宣纸就足以佐证。
即墨坊坐落于主干道的街道拐角处,在吴仙镇白墙黑瓦的民居之中,即墨坊的竹屋显得格外别致。清一色的绿竹,从主室到外廊,都是用竹子所建。门楼处不远的竹栅栏的角落里,有一个简易的水琴窟,滴水成线,啪嗒,啪嗒。
郑无双对即墨坊已经很熟悉了,她径直走进里间,取了单德衣用过的笔墨——自然是不能用未开封的——在一张书案上,研了一点点墨,将毛笔浸润。素手解开腰间的腰封,单衣徐徐退下肩头,露出少女削瘦的肩膀,她的后背满是淤青,与鹅黄色的裹胸相互映衬,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缓缓提起笔,郑无双在摊开的单衣上从容落笔,一笔一划,将今天新添上的污渍遮盖住。墨色在麻筋纸上游走,浓浓淡淡,渐渐勾出轮廓,丝丝淡云,天高旷远,山峦起起伏伏,亭子在林中若隐若现,群山远近高低各不同。
麻筋纸很容易干,几乎是郑无双停笔之后的须臾片刻,画在单衣上的风景就已经干了。而郑无双并没有就此止步,她找了一张宣纸,那是单德衣专门为她准备的。手腕微微转动,毛笔在纸上游走,不多时,一幅水墨牡丹翩然落于纸上。
单德衣也是文人,有文人的清高与孤傲,又怎么会轻易与一个小姑娘交好他这数年中,见过许多人,惊才绝艳的姑娘小姐也见过不少,但是郑无双其中最有才气的姑娘,虽说只是在私塾旁听了几节课,但悟性极高,丹青用笔已然小有所成。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让郑无双使用他的笔墨,作为交换,每次郑无双走时,都要留下一幅画作为交换。
洗净砚台与毛笔,将衣服穿戴整齐,郑无双就拎着酒迈出了即墨阁的竹门。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到胡同口处静静倚着墙壁的人。青白箭袖,双手抱臂,少年风流。
“郑无双,”男子准确无误的叫出她的名字,唇边的笑有点玩味,“你还记得我吗”
“是你,”郑无双微微蹙眉,她认出来了,是当时在杏花酒肆买酒时在柜台喝酒的人,但她也没有显得太过惊讶,酒肆里人多口杂,他知道她的姓名也并不奇怪,“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我叫青潼,”青潼笑得很爽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我在找人,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郑无双并没有他的话而放松警惕,她用了一点力,将左手拎着的酒换到了右手,青潼见状直接将酒拿了过来,“这酒太重了,我帮你拎着。”
郑无双不说话,一双眼睛看上去很深,泛着沁沁凉意。
“呃,你知道十六年前嫁到吴仙镇的新娘子是谁吗”青潼俯下身问她,他的瞳孔看上去很温和,但是细细的看又好像有金色的漩涡,丝丝金线如水般在乌黑的瞳孔中,光芒流转,其后是深藏的锐利。
“薄……”郑无双的眼眸有些失神,不复往日的神采,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轻翕动着,但到最后一秒突然有了意识,她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说罢,她动作有点粗暴的拽回青潼手里的麻绳,拎着酒壶走了,有些急切,行步如飞。
青潼也没有追赶,只是在后面看着烟灰色的身影走上一座石桥,对着她的方向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