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来了别站在院子里说话,快进屋坐吧。”
正屋门开,顾老太走出来。
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矮小瘦弱,脸上褶子不少,但眼睛一直精亮有神,平日在村里谁见了都说她比同龄人精神。
但这次露面她却低眉垂眼的,神色恹恹,在大夏天的热气里,身上牢牢裹了一件冬天的厚衣服。
一副病容。
“娘,你病着就别出来了啊。”顾彩霞着急地上去搀扶。
顾老太于是将半个人都靠在女儿身上,气息短促地朝顾六太爷道歉,“这些天我身子骨不好,头昏昏的,听见六叔来了就赶紧来迎,你看这还是走慢了,咳咳……”
顾彩霞说:“我娘都是被何氏娘仨给气的,染了风寒,又为我爹的病着急上火,这身子就怎么也不见好……”
顾传宗也说:“六爷爷,您老是没看见那天晚上,何氏她们娘仨要死要活的,就差动刀子了,非要闹着脱离顾家,天还没亮就急着走了,谁也拦不住。然后没几天她们就开始在外头盖房子,明摆着要跟咱们顾姓断绝关系呢!我娘又气又急,一下子就病过去了……所以除籍这事,不是咱们狠心,实在是她们自己的心愿,六爷爷您老可别听外人胡说,误会了咱们顾家人惦记骨肉的心啊!”
这娘仨个一唱一和,当着看热闹的乡邻的面,把顾六太爷质问的话都怼了回去。
可不是我们撵何氏,是她们母女自己非要走。
也不是我们要除籍,是她们不顾家族骨肉啊!
今儿顾六太爷要是不来,顾老太也不会出屋,现在出了屋怼一场,她犹嫌不足。
当下颤巍巍两步上前,指着何翡翠眼泪汪汪地问:“二子走了这些年,我觉着你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家里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你们,对你比对亲闺女彩霞还好,你说说……到底你是有什么不足啊,怎么就非要跑呢,还带着两个孩子跑”
顾彩霞跟着娘抹眼泪:“娘你别伤心了,俗话不是说嘛,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何氏就是个儿媳妇——她是嫌伺候重病的公爹太累,不想受这份苦了,抬脚一走,把爹全都撂给咱们……”
顾老太一拍大腿,坐在地上仰头哀叫:“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二子啊,当娘的对不起你,没给你留住媳妇跟孩子啊!是她们非要走啊!您在天有灵可别怨娘!”
顾彩霞连忙拽老太,但拽不起来,顾传宗就上去帮着拽,几个人眼瞅着拉扯成一团。
顾传宗大声喊道:“娘,你还为她们哭什么!明摆着,她们是看不上咱家穷,自己过好日子去了!咱们穷归穷,可人穷志不短,她们要走就成全她们,要除籍就除,都顺她们的意好了!”
“这、这成什么话……娘,三弟,妹子,你们快别闹了……”
一旁,顾大觉得这么闹很丢脸,笨嘴笨舌劝着,却也插不上手。
李氏拽丈夫顾大,小声骂他:“这事你别管!一边去!”
顾大怕老婆,红着脸收了声。
院子里,顾家十几口人热闹成这样。
院子外,看热闹的乡邻们越聚越多,槐树底下做针线那群妇人也赶来了,一个个眼睛贼亮,踮脚看好戏。
顾六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顾老太是领着子孙当众落他面子啊!
他不过刚说了一句,她们就闹出来十句百句,诚心不给他脸!
“胡大侄子,你看看她们,你看看!”老头一个劲儿捣拐杖。
胡里正是被六太爷抓来的。
沾亲带故,他得管六太爷叫一声表姑姥爷。
“你们都消停消停!成何体统,啊!都给我住口!”
胡里正吼了一嗓子。
身份在那里,他这一吼还是管用的。霎时院子里除了顾老太还在哭,其他人都消停了。
“姑姥爷您消消气啊,你们都是一家人,有话慢慢说。”胡里正吼完就退后了。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顾家的事他才不掺和呢。向着顾家,得罪顾心,也就是得罪她身后的贵人。向着顾心,得罪顾家,也就是得罪县城的顾兰。
胡里正干脆谁也不帮,把事情推给顾六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