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要来跟你说说贝珠,没错,你从来都没有机会好好了解过她。即使赔上性命,这个女人在整个故事中的地位依旧轻如鸿毛,所以我才会特意为她留出一节,这可能是她用自己千疮百孔的一生,换来的唯一酬劳。
贝珠的一生都在讨好着男人,就像病狗千方百计争夺着同类啃剩的骨头。对于姐妹们轻蔑的目光,她总是嗤之以鼻。小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就明白自己并没有清高的本钱。
二十五岁那年贝珠曾委身于一个男人,虽然到了这个年纪,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周围的男人大致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她还是期望这一个能是例外,当时她一心想的是把自己嫁出去,她已经踩在青春的末梢上了,她没有时间蹉跎了。
然而命运对她一如既往地残酷,这个男人当然不会跟其他人不一样。男人逃走后,她只能瞒着同门姐妹,跑去一个苗疆巫医那里打掉孩子,从那时起,她的生活就不剩什么盼头了。
孩子被拿出来后,苗疆人让助手把它赶紧处理掉。但虚弱的贝珠还是刚好睁开眼睛,看到了打下来的骨肉,它的五官因为尚未长开而拧在一起,苍白的四肢软得像是用面捏出来的一样。虽然只看到了一眼,但是那团白色的肉疙瘩已经深深烙在了贝珠心里,它看上去非常非常可怜,就像她自己一样。那一刻贝珠忽然有了一种不可解释的负罪感,之后的每一天她都被困在一个疑问里:她是个凶手吗
内疚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你可以把责任归到别人头上,也可以给自己找出几十条借口,辩护的理由说得头头是道,每一条你都觉得有理有据。但是内疚就在那里,像是你心中的一块污渍,它不会阻碍你做任何事,但它也不会消失,它甚至跟你是不是真正做错都没有关系。贝珠从来没有想念过她的孩子,但问题是,她也从来没有忘掉过。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贝珠后来很轻易就把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忘了。她只依稀记得那人有些木讷,很容易脸红,自称是一个什么使者,她甚至记不起他的名字,仿佛这个曾经让她想要托付一生的男人,忽然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贝珠老得很快,像是一只气毬迅速地干瘪下去。雪上加霜的是,她那种对男人变本加厉的巴结让她显得更加不堪入目。二十五岁之后的贝珠再也没有认真打算过自己的未来,毕竟现在这个样子,能够混过每一天就已经要她竭尽全力了。
有些人相信临死前他们会看到自己的一生,但是贝珠的死降临得很快,她没有那个时间,另外,她的一生也没有什么值得回顾之处。即使到最后,她任然没有弄清楚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也许你看不出来,她至始至终都是个弱者,当她的那些姐妹对她露出鄙夷的神色时,她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并不强大,她只是麻木。每个人最后都会找到一个方法与自己和解,贝珠的方法,是与另一个自己永不相见。“也许,下辈子应该换个轻松点的活法。”她脑海中最后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她就死了。
贝珠的尸体是第二天一早被发现的,她伏在回廊外的烂泥里,身首异处,大部分的血迹都已经被雨水冲走,剩下的一些则和泥浆混在了一起。
你远远站在长廊里,看着佣人们像搬货物一样把那个昨天还在吃汤饼的女人抬出来,忽然之间,你觉得很愤怒,觉得很不公平。
雨在今天早晨又一次例行公事般地停下了,你,张谬还有小红禅师都站得足够远,确保确保鞋子不会粘上污泥。让你意外的是钱掌柜也来了,看他轻松的表情,钱安乐的身体状况一定大有改观。老钱现在的样子像是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他与大家保持着距离,谨慎地不让自己卷进任何事里。当看到贝珠的尸体时,他客套地表达了一下惋惜,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静候着与众人一同离开。
孙百丈没有来,也没有人提起他。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而且你也知道,除非有人壮起胆子走进那排小楼,否则他的尸体可能要永远烂在里面了。
所有在场的人中,只有周问鹤走到贝珠尸体旁,他帮忙把尸体抬出来,还对着贝珠念了一段《太乙往生咒》。你们远远看着他的行为,心怀嫉恨地咒骂道人虚伪。
当周问鹤回到众人身边时,小红禅师淡然问:“道长有什么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