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十年未曾踏足,长乐宫的花木光景已经在秦洵记忆中逐渐褪去,然太后此刻徐缓领着他走上的这条路线却从遥远记忆中浮上,秦洵脚下的步伐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停滞。
他陪着太后拐了个弯,顺着檐廊又走上一程,停在了一处屋室门口。
在久远朝代时死过悍将的尘封屋室,被一路上不言不语缀随身后的大嬷嬷上前打开了大门,一股久无造访的霉尘气味扑面而来,随之裹挟着能钻入人骨髓的阴冷,窄深的通道好似幽不见底,只透过大门外不甚明朗的雨后日光,依稀辨出通道尽头又是一扇落锁的小门。
秦洵在心底说不出滋味地笑了一句,自己这是二入钟室了。
也算是份殊荣了吧翻遍整个大齐上下,连踏足过长乐钟室一回的人恐怕都找不出来,他秦氏微之还未满十七的年纪,就已有幸造访此地两回。
真是皇恩浩荡。
太后没像九年前那般,急切地半强迫着将他带入这处长乐钟室,秦洵也不再像七岁时那样,面对这昏暗屋室里袭面的阴气惊恐万状。
像是沉思,又像是莫名带了些怀念,太后停在钟室门外久久不言,大嬷嬷打开了门又退回太后与秦洵身后,继续着她一贯的冷漠寡言,秦洵也不言语,一时间长乐钟室外静默无声。
身后林叶间鸟雀嬉闹,撞断了根细枝,落地轻响,太后拍了拍秦洵托在自己手肘处的那只手,竟是笑了笑:“少年郎,敢进去吗”
秦洵扶着妇人,温声道:“太后当心脚下。”
不言而喻。
秦洵七岁那年被太后拖着手带进了通往内里钟室的这条幽道里时,已经体会过这里面在盛夏时都直往人骨头里钻的寒意,在这凉意渐起的深秋时节踏足这里,更是凉寒愈甚。
也好,冷意一浸,秦洵头脑更清醒了些。
内里钟室的门锁显然比外门更为老旧,不知是到底身为长乐宫太后居所,即便是个废弃旧钟室也总归有人打扫,还是因太后今日有意带秦洵来此,所以提前叫人来擦拭过,门与门锁虽是皆爬满了斑驳锈迹,却无多少尘灰。
毕竟是阴肃的悍将身死之地,长乐宫早已另辟钟室为用,这处虽还挂着个“钟室”的名头,却是已废弃多年,主子不会来,宫人也不敢进,打扫时顶多将内门的外部擦拭一番,从来无人敢打开这道门锁进去里边,偶尔提及,也总是隐晦地加上个前缀,用“汉时钟室”代指,区别于现今在用的正常“钟室”。
太后今日要将秦三公子带进钟室内部,这个事情虽不能叫旁的宫人知晓,身边跟了太后一辈子的大嬷嬷却心知肚明,跟在这位大齐老国母身边的心腹亲信自然有她普通宫人难以企及的阅历胆量,早先便入得
钟室内部来将陈年脏污打扫了一番,为的是不叫主子来时呛灰沾尘。
锁头开过一次,却还是不大容易,大嬷嬷拿钥匙在锁孔里拨弄几回,稍费了些工夫才将内门打开,秦洵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些,发现并没有太过呛鼻的尘灰气,他瞥了眼又退至身后的大嬷嬷,心想倒也在意料之中。
这位只比太后小上几岁年纪的大嬷嬷,秦洵一直觉得即便太后吩咐她去将什么人大卸八块,她也能保持着这张没什么表情的冷漠脸,挥着刀,太后让砍成几块她就砍成几块,连眨眼的频率都不会变一变。
太后显然也一眼就看出钟室内里被人清扫过,她道:“有心了。”
大嬷嬷平静道:“奴婢分内之事。”便立于内门边上纹丝不动,手里握着钥匙和生锈的门锁,垂下头一言不发,一身深色衣裳大半隐于钟室的昏暗里,简直就像个毫无生息的雕塑。
这处钟室内里是当真昏暗,四四方方的砖墙空间还算宽敞,不知是否是昏暗造成了视觉上的幽深,压迫得让人喘气都要费力些,且总觉得这里的屋顶比别处殿室要高上不少,只在一面墙的偏靠顶部开了个四方小口,透进青天白日的阳光进来,形成一道浅薄的光束,隐隐漂浮着细微的空气尘粒,多少给这处死寂的空间里添了些属于人世的活气。
珍贵的一束光线,也将屋顶吊着的一口大钟映照出了轮廓。
汉初高祖刘邦封了淮阴侯韩信“三齐王”、“五不死”,所谓“三齐王”,即与天王齐,与地王齐,与君王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