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的老管家兴许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使,费劲瞅了半天眼前的两位年轻俊公子,愣是辨不出哪位才是今日代沈翎大夫来的那位所谓“天资极好”、“尽得真传”的小辈大夫。
也不怪他老人家不好认,这二人一个穿着黑色劲装,头发束成马尾,常年待在日头下皮肤晒成了麦色,体格也较普通人更为刚健,虽手中提着药箱,可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另一个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穿一身鲜红衣裳,生了一双多情勾人的桃花眼,笑眯眯地弯成月牙,乌发泼墨披散,在腰间收束进一根红色发带里,手中一柄折扇摇啊摇,看不大清扇面绘着的图案,只觉花里胡哨晃人眼,给人一瞧便觉此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纨绔。
见惯了沈翎那样严谨稳重的大夫,乍一看眼前二人,确实哪个都没个大夫的模样。
老管家在他二人间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又往二人身后瞄了好几眼确定再没有人从马车内下来后,终于迟疑着开口问:“不知二位公子,哪位才是秦大夫”
秦洵折扇一合随手别在腰间,人模狗样地拱手作礼,笑道:“正是在下。”
老管家凑近往他脸上使劲瞅了几眼,心中嘀咕这会看病吗,还不如那个老实的黑皮瞧着稳妥。
许家千金生于秋日,闺名应景地唤作言秋,乃许氏夫妇老来得女。
许夫人怀胎时断断续续染风寒,又于凉气过重的深秋季节生产,这许千金娘胎出来带病,自小是个多愁多病身,药罐子泡大,出生没多久便大病一场去了半条命,许家深夜求上惊鸿药铺,那时沈翎还未接管药铺,药铺是乔梧本人在打理,老大夫怜之,又感念郡令家在惊鸿山庄刚起步几年的照拂,由此便多加关照多病的许家小姐,四年前沈翎接管了药铺,这事便落到沈翎身上。
只不过沈翎身份特殊,虽未向外张扬,官场中人却多少略闻一二,自打他接手以来,许家受宠若惊,怪的是这位章华侯只言不提尊卑身份,全然当自个儿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夫,扎针诊脉开方抓药眼皮都不抬,话少性冷不好搭话,许郡令一声“侯爷”愣是硬生生在喉咙里梗了四年不敢叫出口,每每诚惶诚恐随沈翎的贴身侍童一道唤其“沈大夫”。
沈翎接管药铺后乔梧便退回惊鸿山庄,终年种植研究草药,许郡令后来偶见其一面,急忙道沈侯爷之事,乔梧道:“既担大夫之名,当行医者之道,若生纰缪,勿惮责之。”意思是沈大夫就是沈大夫,哪做错了尽管说他不要怕。许郡令口中应着,擦了擦冷汗心道你话是这么说我也没那个胆子啊。
秦洵给许言秋诊着脉,心想其实就是师祖心里头疼爱这个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千金小姐,怕小大夫顾不
周全,否则就以许家对沈翎那又敬又畏的态度,他缺这一趟许家哪会生什么不满,指不定不用接待这尊大佛反倒松了口气。
许言秋闺房内除了秦洵,还有她的贴身婢女和担忧万分的许夫人,许夫人怕许言秋吹风着凉,将房门掩紧,窗户上也糊了好几层厚厚的窗纸,风是不透了,透光也差,屋内光线黯淡,大白天桌上还得点着一盏油灯。
见秦洵迟迟不说话,许夫人有些急了,又怕自己太冒失打扰到秦洵给女儿诊脉,绞着袖子踌躇着开口:“秦大夫,我家秋儿……身子究竟如何了她自小体弱,可也不是卧床不起的病秧子,前几日好好的竟然晕了过去,一直躺到今日,可是又染了什么病”
秦洵收回手,摆出一个亲切可信的笑容,对立于床边紧张地看着他的许夫人道:“可否请小姐掀开帘帐,容在下观一观小姐面色”
医者诊病讲究四诊,即“望、闻、问、切”四法,望指观气色,闻指听声息,问指问症状,切指摸脉象。这问也问了,脉也诊了,又从进门起就听着许言秋咳嗽声断断续续没停过,还要再看一看面色。
许言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是有诸多讲究,不方便在男子跟前露脸,秦洵给她诊脉都隔着一层丝帕不与她有直接的身体触碰,这会儿要看人家姑娘脸,免不了请示一番人家母亲。
大约是先前乔梧和沈翎这么做惯了,许夫人习以为常,当即点了头便叫婢女掀帘。婢女挽了帘帐,用床头挂钩勾住,扶着许言秋从床上坐起,给她垫高了枕头,一看便知平日照料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