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州主府。
西厢一处卧房中,段千鸿轻轻盖好被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惊扰到身边熟睡的夫人,蹬上鹿皮靴,从床头梨花木桁上取了件灰狐裘,简单的披在身上,脚步轻盈的向后山走去。
恒州地志刚好位于中原之心,均分南北两界。夏去秋来已多日,虽不像北方寒冷,却也不像南方十月听蝉鸣。
子时过半,辛劳再晚的下人也都睡下了,整个府上寂静无声,段千鸿提着杆灯笼走到后山,在一棵枇杷树下驻足。
又到了枇杷开花的季候,每年的秋冬开花季和春夏结果期,最上心的不是种树打理施肥都亲力亲为的秦弱水,其实是他段千鸿啊。
他手臂一抬,掌中泛起淡黄真气,轻柔的抚摸着树杆,仿佛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温尔慈祥。少顷,他放下灯笼,背靠着枇杷树席地而坐,仰面看着头顶的枝繁叶茂,枝杈上已长出些许淡黄的花骨朵,不出半个月就将含苞待放。
段千鸿脸上难得的露出醉人笑容,这在府上多年的丫鬟仆役们看来都是极为罕见的,记得上一次流露,是段元亨归来那天。
他喜欢看见妻子在硕果累累的树下捧着黄色枇杷笑的模样,同样也喜欢妻子摘下白花闻了又闻,更加喜欢妻子和自己说:“摘下一些送去画园子给利贞尝尝,其他的留下放去冰窖里,哪天元亨回来了,给他作最爱吃的枇杷糕。”
他总是一把年纪却装作可怜兮兮的问道:“那我呢”
那女子就拿起一颗剥去皮,塞进他的嘴里笑道:“你一个就够了。”
就如当年洞房花烛,他掀开盖头时在心中对自己说的一样,“你一个便够了”。
江湖也好,庙堂也罢,世人看他都是雄心壮志,恨不得打下一片山河,当今天下有数的那些宗师高手,哪一个没被段匪子硬拉着打过几场当年攻占晏州,世人说他想要争天下,当年挑战天下英雄,江湖又说他要评第一。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不理会也不想反驳。从来没人问过他在想什么,但他自己最清楚。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扶着树平淡一笑。
最想要的嘛,他都有了,龙袍天子他没兴趣,天下第一若是多年前或许还能让他热血沸腾。捋了捋发白的鬓角,不知不觉已经老了,心境也早就变了,岁月不饶人啊。
若是还想要什么,他只希望,这个家别像这棵枇杷树一样,离开了自己,就再不能枝繁叶茂。
“元亨呐,爹怎么也要等你独当一面再死。”
背影苍老的中年男人一手提灯,一手插袖,渐行渐远。
————
须臾之后,手持君来剑的段元亨气喘如牛,嘴角隐隐有些许血迹,脸颊挂彩。薛成义则是一脸冷笑站于一丈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身负重伤,也不是段元亨能随意揉捏的。只不过此刻的他也是断然不好受,说是强弩之末也不为过。
自家事自家知,先是被比他实力高强些的金东兆重伤,又是与此子周旋两百多招,伤上加上,内力也几尽枯竭。若是刀在手,绝不会如此被动,只是那打着精明算盘的公子哥似乎也深知这一点,从头到尾没给他收刀的机会,败与死,不过是时间问题,何况不远处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金东兆掠阵。他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剑神传人武功精进之快,一日千里,就算此刻是全盛时期,也绝然做不到那日在羊角山的轻松碾压。【 ¥&最快更新】
薛成义虽无惧,却也生出一丝怅然。
就像佛道信徒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总会在神像面前悉数这一生的罪孽与得失。他不信鬼神,却也做不到问心无愧。
年轻风流不知情为何物,只知天高海阔,任我快意恩仇。
那年尚未学武,身前纵有几分逸态横生,却不愿安时处顺,学堂之上,道学先生的那套学问,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就如井野小稚,志在江湖。大婚前夕,他丢下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去逐一场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梦,家门哀其不幸。
这一走就是二十余年,每当心中记挂难耐,就会悄悄回去探望,却再未有脸面踏进那个士族门槛,只遥遥望上一眼双亲安好便无所求。那女子与他两小无猜,他分不清对她是情谊还是情爱,只知在自己逃婚后她仍是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