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命。
张大娘对苏绣娘的事颇为自责,她原以为是帮人,哪知成了帮凶,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儿,两年前也病死了。
如今,张家只剩一个张书生,他把苏父认了义父,当做高堂般奉养在家,自己原本有望在私塾里当个教书先生,可惜寒门私塾的束修太少,为了养家,竟弃笔当了木匠,不过两年时日,一双手便粗糙得看不出曾是读书人了。
人死家破,苏绣娘的死牵连了苏张两家,此事已过去五年,谁也没想过能有昭雪的一日。
“你们说,这案子翻得了吗”百姓正聚在县衙门口屏息观望,人堆儿里不知是谁压低声音问了句。
“翻不了案,把李胖子绑来公堂干啥”
那汉子鄙夷地道:“你们肯定没去茶馆里听那些学子谈论过朝政,听说江北那边儿杀了恒王府的人,却没杀晋王府的,你们知道是为啥不”
周围人都经不住他这般卖关子,纷纷催促他快说,一人唬道:“再不说,哥儿几个就喊前头儿的侍卫大哥了,让侍卫大哥把你抓进县衙里,看你当着圣上和皇后娘娘的面儿还敢不敢说这案子翻不了!”
“别别!”汉子赶紧求饶,压低声音指了指江北的方向,“听学子们说,那边儿的人拿晋王爷的命捏着岭南呢!岭南王就晋王爷一个外孙,为了晋王爷的命,兴许会……”
谋反之言可不敢说,但是有件事儿街头巷尾的都在议论,据说圣上亲政那日,江南各州的贺表都到了汴都,唯独缺了岭南的。
岭南有不臣之心,久无战事的江南以后兴许会打仗。
“李员外可是岭南刺史的亲弟弟,圣上在这节骨眼儿上……应该不会杀李员外吧”
江南富庶,可圣上刚刚亲政,他会为了一桩平民百姓的冤案去触怒岭南
县衙外渐渐没了议论声,百姓不约而同地望进公堂,三年前连县衙公堂都进不得的女子,而今身穿凤袍,正襟危坐在三尺法桌之后,金匾煌煌,明镜高悬四字从未如此庄严。
人依旧是那人,可这桩冤案,当真能昭雪吗
苍天仿佛知人意,晨辉未收,天边已闻滚滚雷声。
宫人奉旨而出,依旧例撤去了衙门口的门槛,放百姓进了衙署的公院儿,八面回避牌置于公堂外三尺之处,上书肃静二字,百姓隔牌观审,人挤满了院子。
李员外跪在公堂上,一股子烂木烂泥和尸臭味儿熏得他头昏脑涨,两口黑棺摆在他面前,棺材板儿都烂出了窟窿,棺身拿麻绳捆得牢牢的,仿佛两口被捆尸索镇住的阴棺,内有恶鬼要来索命!
堂上传来翻书声,纸影掠似刀光,纸风里一股子霉灰的味儿,啪地在法桌上一拍,声比惊堂木。
李员外惊得一颤,青砖面儿上覆了层薄气,似六月落霜。
“堂下之人可是李庞”女子的声音多年未闻,依旧如三年前那般清冷疏离,却能听出其中添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回、回……皇后娘娘,正是微臣!”以前到李府验尸的女仵作,如今竟飞上枝头贵为皇后,圣上如此宠她,竟允许她坐堂问案,这俯首称臣的滋味儿真真是只有李员外自个儿知道。
“五年前,你请苏绣娘到府中绣制百寿牡丹图,后来人摔死在花楼下,此事你可记得”暮青向来不拖泥带水,确认了到堂之人后便直接问案。
“这……”李员外却吞吞吐吐。
暮青将卷宗往法桌上一拍,“问你记不记得,何需如此吞吞吐吐!”
“记得!记得!”李员外拿袖子擦了擦额头,后背起了一层毛汗。
“好!”暮青把供词递给范通,命其拿下去给李庞过目,“此乃当年的供词,你再仔细看一遍,当年的供述,今日可有改口之处”
供词摆在托盘里,范通一手挽着拂尘,一手拿着托盘,到了堂下往李庞眼前一递,风吹得供词哗啦啦地翻开,镇纸压在其上,泛黄晕墨的字迹上圈着朱红的批注,字字带血一般掠过眼前——狐媚、威逼、滚落、坠亡、非雇主害命!
晨辉收去,阴雨将至,堂风之声低如人哭,李庞抬眼望进黑棺里,腐气似阴风扑面而来,惊得他抱头便嚎:“苏苏苏、苏绣娘,你你、你别来找我,你自己跌下花楼的,真不关我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