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神色肃然地盯着面前的蒙人使者缓声道:“诚如刚才严卿所说,我大明自太祖立国已有百年光阴,还从未有过受人胁迫而将我朝廷中的库银拱手送与外敌者,朕虽不肖,却也不敢做出如此有辱国体,为天下笑之事来!”
听皇帝这么道来,群臣的精神便是一振。但同时,又有人露出忧虑之色来,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把身在草原的太上皇弃之不顾了么这事一旦传出去,天下人可就又要议论纷纷了。
古里察也是一脸的意外,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等了这段时日,等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都说南人软弱,可今日看来,事情也不尽然哪。不过,职责所在,他自然不会就这么认了,当即哼道:“如此说来,你们是要完全不管原来那个皇帝的死活了看来你们汉人果然就比我们草原人要冷酷无情得多,真是叫人难以相信哪,这就是你们的兄弟情义!”
“你……”群臣闻言又是一阵愤怒,可一时间又拿不出强有力的反驳言论来,只能在那儿冲对方干瞪眼。其实就是他们自身,都难免生出一些异样的想法来——原先就觉着天家无情,为了皇帝之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在看来是果然如此了。
当今天子本来得位就有些意外成分在里头,一旦真把太上皇给接回朝来,他又该如何自处虽然刚刚有人弹劾了太上皇的种种罪行,可毕竟朝中旧臣众多,难免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从陛下的角度来看,似乎让太上皇长留草原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这么一来,天子身上所要背负的问题依然严重,却不知天下人,以及后来之人会作何评价了
众人都拿古怪异样的眼神看着朱祁钰,让他也是一阵心虚。好在,有了这半来年的历练,他的心性比之当初已成熟了许多,很快又镇定下来,看着那满脸挑衅的蒙人使者道:“你这话朕却是无法接受的。朕身为一国之君,一切自当以大明的江山社稷为重,岂能因为个人的儿女私情就置天下大局于不顾呢国库里的银两,那都是百姓的血汗凝聚而成,绝不能落入你等外敌之手!”
说的倒是好听,可惜古里察对此那是相当的不以为然,在冷笑之下,还欲再说什么。可没想到,皇帝又把话锋一转:“但他毕竟是我皇兄,是与我感情甚笃亲兄长,即便他有再多的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也不能弃他不顾,不然与禽兽何异我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皇帝,为万民所敬”
“啊……”在场所有人,无论是蒙人还是明臣,在这一刻都呆住了,全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会说出如此自相矛盾的话来。只有陆缜,保持着镇定,同时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半年的成长,让当今天子彻底与以前不一样了,至少在这番说话里是看不出半点表演的痕迹。想必,若是这时让朱祁钰穿越去后世当个男主,分分钟都可以拿个最佳演技方面的奖项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祁钰这才道出了自己的意思:“身为君王,朕不能把国库里的银子拿出来;身为弟弟,我却必须救出皇兄。所以朕能做的,就只有一点,把属于朕私人的,内库中的银子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放回我兄长。”
“陛下……”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等尽皆动容,随即纷纷跪了下来,有些个感情丰富的,更是涕泪纵横了。
在众人看来,天子的这一决定实在是太无私而伟大了。为了大明的利益和尊严,他不作任何让步。但同时,尽到了一个为人兄弟的本份,居然把属于自己的钱拿出来救兄长。什么叫明君,什么叫好人,如今朱祁钰表现出来的就是了。
而且,这还让群臣感到天子受到了来自蒙人的欺侮逼迫,正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现在天子被蒙人如此相逼,他们自然是感到一阵激愤了。
在后世之人看来,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那朝廷里的银子不就是皇帝私人的财产么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至少在大明朝,皇帝在财政上的自主权还是相当有限的,真正管着国库的,是六部之一的户部。
倘若皇帝想要动用国库里的银子,就得和内阁,和户部官员商量着来。要是他提的事情是合理的,自然没问题,可要是不合理,这些当臣子的就有理由驳回他的旨意,然后皇帝还拿他们没有半点办法。所以在大明朝,是断不会出现如辫子朝那般为太后修园子而导致国库空虚,最终连军队都无法实装炮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