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然轻缓下来,本来肆虐天地的水幕,变成了低泣的淅淅沥沥,滴打在泥土地上,更添深沉,乌云变成一缕缕如丝一般的碎云,在微微泛黄的天边,静静地如小舟荡湖一般,漂浮着,仿佛刚刚才平息下怒火。
一个人影,逐个逐个艰难的脚步,踏着地上零落碎叶,往前迈进着,似乎脚上绑着重千斤的巨石,令他的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他全身衣衫褴褛,伤痕斑斑,嘴角更有未干血迹,他的眼神迷离,尽是落魄之色。
迷蒙细雨,陈如风就这样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步,一步。
经过无数番追逐赶杀,陈如风已经是筋疲力尽,用最后一丝力气把那些人撇开,躲藏在一个利刺遍布的叶林之中,尽管是痛苦不堪,却也是只能苦苦闭口忍受,直到过了大半天,在确认那些人已经放弃搜寻他的踪影之时,他才重新爬了出来,却已是内外俱伤。
凭着直觉,陈如风时不时要把手按在树干上粗粗喘息一番,才能继续行进。还要留意地上树枝,一不小心便被那些不起眼的枝节绊倒。
愈往前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愈是浓重,陈如风的心更为一沉,却是加快了脚速,但奈何身体却不由得他,在小跑了几步后,他重重地往前倾倒,摔在地上,脸庞狠狠地与地上泥土贴在一起,徒添几道黑痕。
他倔强地爬了起来,没有理会脸上已是污黑满布,继续,永不止步一般,向前拖着身子,走着,走着……
夕阳终于刺出一道金黄,在树叶缝隙之中渗落,凄凄夕色,降临于这片满目疮痍的树林之中,带有几分怜悯,此时已是乌云尽散,落霞处处,远处西方,一片黄红相接的海洋,浩瀚无边,又夹杂着一点神秘,大概是身亡后的人的魂魄,都会到往那处吧?
陈如风的身体,僵了下来,如木头一般,看着面前状如炼狱之境。
鲜血涂地,一具具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个个死不瞑目,从他们惊恐万分的表情来看,他们几乎是没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杀死了。一些勉强醒觉过来的士兵,则被自己的兵器倒插着,或被钉在树干上,或被嵌在地上,血腥可怖。
陈如风用尽最后的意志,驱动身体,往前进,他感到自己的勇气正在逐点逐点被蚕食,而软弱正逐渐占据上风。
他走到这个修罗屠场的最中央,尸体横陈在自己双脚四周,气息断绝,一双双无光的眼睛,或看着天际,或盯着自己,而这些人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活生生的,现在看到这般情景,又会是何种感觉?
陈如风低下头来,躺在自己脚下的,那个冰冷依旧的面孔,是那样地熟悉。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那柄匕首,遥远的话语,仿佛就在昨天。
“喂,小子,跟你说些事。”一个脸容看上去猥琐无比的士兵,向正在默思的陈如风招了招手,陈如风一脸惑然,但见那士兵热情似火,便也站起身子,走了过去。
“来,坐!”那士兵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那一块石板,抖起飞扬的灰尘,陈如风一屁股坐下,他又凑近道:“看你这般模样,想必也不是来跟我们行兵的吧!”
陈如风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那士兵又神秘兮兮地道:“我们这些出来行军的,除了随身配备的兵器以外,还会私下带一些防身小武器。”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从那匕首套上的精致花纹,蓝白相间的图案来看,该是价值不菲之品。
“但是……我记得,士兵是不允许私下带备武器的啊!”陈如风忽而想起了马玉林跟他提起过的军纪,里面便有这样的一条。
“对啦……哈哈,我见你眉清目秀,就一副好人的模样,我收到风声说马将军要在最近这几天肃纪检查,你能不能帮我暂时保管着这匕首?”士兵一副殷切感激的目光,灿烂地笑着,笑着。
就算是现在他瞠大双眼,他也好像在笑着,陈如风不觉得他有一丁点猥琐,反而有几分勇毅和可敬。
陈如风缓缓地把匕首捧在手上,轻轻拔出,匕首刃身光白如镜,锋尖处更是芒点显露,锈迹全无,大概是未曾用过的了。
但是,它的主人,已经永远地躺在那里了。
雨,是那么的轻,像母亲的手,在抚慰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