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踏进阿福洗衣的巷子,远远见一排女孩蹲在杂货铺门口哭。她们大多是拉丁裔或西班牙裔, 有着乌黑卷曲长发与健康油亮肌肤, 着一件露了大片脯的短上衣, 包裙下勾着黑色过膝袜, 下穿一双细长高跟鞋。旧金山常年不过十余度的蒙蒙细雨清晨,将这群死守在木板门外的拉丁女郎们冻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
姜素在里头以广东话叹道, “洪爷唔理,你找我也不济。”
女孩们仿若发现唯一生机, 以英文哀求道, “让我们进去暖一会儿吧,求你了。”
听见脚步声,那木板一条缝里露出一只三白的眼睛, 正瞥见从都板街走进巷子的淮真,立刻掀开一道门板喊道, “淮真呀, 同她们英文讲讲道理洪爷病咗,唔理事, 都返家去吧。”
那群女孩中有人抬头望向淮真,大多都受了点伤, 脸上不知怎的青一块紫一块。其中有个眼睛漆黑灵动的女孩子颇为面熟, 淮真认出她是玛丽。
顿住脚步,尚未走过去,阿福洗衣的大门哗啦一声推开来, 罗文立在门口大声道“淮真,回来。”
淮真诶一声,转返回家门。
罗文一双跟着她转,“姑婆屋里闹事,有你什么相干”
姜素高声道“不是自家闺女,无人心疼咯”
罗文哼笑一声,“你心疼,你倒是放进屋去,别让人在外头受冻呀。”
挑豆浆桶的大爷远远吆喝过来,一见这里这么闹,不由慢下脚步。那群拉丁女孩里有的揩揩泪,灵活媚眼在眼眶转了转,“先生,十块钱,我跟你回去”
跳单老头摆摆手大笑道,“我今年七十八,做不动喽。十块钱,我买你回去帮我推磨,不如五块钱买头驴。”
隔着道门板,杂货铺里头听墙角的姑娘们咯咯笑不停。
罗文立刻将淮真拽回屋里,“回房读书去。”
她英文不错,看似心下不忍,又回头冲外头道“洪先生病了,没法给你们妈妈讨公道。在这里也没用。”
罗文回头对淮真说,“洪爷一病倒,唐人街准得乱。白人一来,回回拿ji)馆与女人开刀,这回不知什么事,连黛拉克拉克都给捉走。你移民资格证没拿到,份又敏感,下回可别再淌这浑水。”
黛拉克拉克是唐人街一间白人ji)馆的西班牙裔老鸨,脾气火辣,早年也是登记作洪爷的妻子,才拥有今天的公民份。后来混婚不合法了,她与洪爷的婚姻关系在加利福利亚自动失效。
不及淮真回答,外头又是一阵哄闹。
有女孩子以英文嗲嗲喊道“小洪先生”
隐隐听见洪凉生问“大清早都站这吹什么冷风”
女孩们纷纷开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行了行了,一个个来,玛丽,怎么回事”
玛丽饮泣,“昨天半夜妈妈和客人去大戏院听戏,碰上一名联邦警察罗伯逊带着太太与女儿。他认出妈妈,便让戏院将她赶出去,说不能让妻子女儿与这种下等人在一间屋子听戏。大戏院老板拒绝了,当天晚上他们便带着人冲进屋里来打人,打我们,打妈妈与客人们,还将她捉回警局去了。”
洪凉生没作声,由着那群女人你一句我一句。
过了会儿,便听他说,“我知道了,罗伯逊是吗。”
又说,“我待会儿叫人将门锁砸了,请几个打手守在门口,联邦警察来一个揍一个。都别怕,回去歇下吧。”
姑娘们开心地笑了。不知谁起了个头,往他脸上啜了口。
“欸,别。”只听着洪凉生躲了下,没躲过,笑着受了一群姑娘众星拱月地揽着他亲,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响。
罗文听在耳朵里,叹气道,“乱来。”
没一会儿季福下楼来,罗文瞪他一眼,“上回联邦警察来加州,不知捉了多少人去。眼见提议取消克博法案,联邦警察又来搅浑水了克博法案不失效,你妄想叫你女儿回乡相亲。结了婚,怕一辈子都回不来美国了。”
季福嘿嘿笑道,“那就不嫁,一辈子陪在爸妈边。”
罗文又看向淮真,“前几天才听说,黄家那大闺女跟陈家那闺女闹上了,一打听,才知道那男友同时跟两个闺女好上了白人总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