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之士细细思索了这番话,自己身为叛墨,这些年却依旧看了许多墨家的书。
终究还是有做过墨者的底子,即便适篡改了很多墨子的本义,但终究不是另起炉灶,而是借题发挥、穿凿附会,仔细研读似乎和墨子之义一脉相承,但却又有许多看不到的不同之处。
墨家的规矩森严,他倒不怕吴起会投奔墨家。
因为吴起已经老了,而墨家偏偏是一个有自己班底根基的组织,若是年轻三十岁墨家有今日的形势,只怕吴起已经孤身游历泗上,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利天下之心,也会投身墨家以谋大事。
他想着吴起的话,越想越有道理,墨家至今为止所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将陶泥捏出陶罐,而不是简单地将陶泥换个颜色。
只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投身到从本源上改变天下的这件宏伟大业之中了。
感叹着天下英雄,感叹着天下变化,吴起指着远处几名松散的、总在不经意间展示着马术的北境墨者,悄声道:“前几日我曾问过那个骑马之人,他叫马奶,是个胡人。这样的人,都能死心为墨家效力。你们这些叛墨,终究没有学到墨家的精髓啊。”
“守城、编户、生产、节用这些,都是墨家的术。你们还是学不会墨家如何让越人、胡人、齐人、楚人聚在一起,效命死战。”
高个之人苦笑道:“公难道不觉得墨家所说的天帝之下人人平等很有道理吗难道公不觉得世卿贵族甚至天子世袭都无道理”
“可是,我们求的是富贵功名,就必须背弃真理天志。”
“墨家说,合于天志,百年而论,必胜。可是,若以百年论,人都要死,难不成就不用活了”
吴起点头微笑,高个之人又道:“公能之秦,我们自然欣喜。只是有两件事不明。”
吴起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高个之人道:“一是……天下皆传您是无情之人,所以你可以不管您在魏地的家人……您真是无情之人吗”
这一次奔逃,吴起没有携带妻子儿女,直接扔到了魏国不管。反正身上背着一个杀妻求将的恶名,背着一个贪而好色的道德,倒也不差这一点。
这本是吴起懒得回答的,只是从没有人当面问的这么直白,吴起提起一丝兴致,说道:“公叔痤此人……有自知之明,有识人之明,只是嫉贤妒能,却非蠢货。”
“有他在,魏国的贤才没有被埋没的。”
“但是,没有被埋没,被挖掘出来却不重用,也没什么意义。”
“我对魏有功,公叔痤自知是他逼走了我,对于我的家人他反而会爱护有加,因为他不想背上恶名。这人就像是猫,爱惜自己的毛,稍微有点泥水都要舔舐干净。”
“不过,我也有识人之明,所以我也知道魏击和公叔痤,都不会对我的家人下手,我又何必担忧”
高个之人叹息道:“事无绝对啊。”
吴起大笑道:“我的妻子因为我而富贵、我的儿女因为我,而从出生开始就衣食无忧。这都是我为他们得来的。”
“他们因我而富贵,所以他们也要承受这些富贵后隐藏的灾祸。”
“常有公子政变失败或被牵连而感叹:不若为庶人平安一世。我却没见过他们锦衣玉食的时候这番感叹。”
“我的儿子已经及冠。天下无人不知他的父亲是我定西河、夺大梁的吴起!家中余财虽不多,但也有土地田产。这比起适这个鞋匠出身的要高多少”
“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游历卫鲁,杀三十同乡,负罪逃亡。他若真有雄心,比我当年更容易。他若没有雄心,既因我而富贵,那就因而我苦痛。”
“你觉得,我无情乎”
高个之人沉默不答,许久道:“若以儒家父子论,你无情。但若以功利论,似也有道理。”
吴起仰天大笑道:“所以,就像刚才我们说的英雄那番……评价一个人,要有个规矩衡量。墨家要做的,是评论天下的人物以墨家的规矩衡量;儒家要做的,也是评论天下的人物以仲尼的那些规矩衡量。”
“我吴起不在乎将来别人评价我是否有情、是否仁义、是否贪而好色。”
“我在乎的是……千百年后,人们即便说我无情无义,但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