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贱婆娘再给魏北讲他爹,老娘弄不死你们!”
“魏北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没爹没娘的,谁他妈敢乱说话!”
“老娘今天就把话撂明了,有本事你们谁再嘴碎一个试试!”
奶奶骂得面红耳赤,直到深夜才关闭院门。她走到魏北跟前,脸颊红的,眼睛红的,鼻尖,也是红的。说话的声音有些鼻音,恶狠狠,却莫名柔了许多。
“魏北,”她说,“你就当你爸也死了,你有奶奶就够了。”
那以后很少听见别人叫他野孩子。最多在背后嚼舌根,骂几句孤儿。魏北真就不再提及父亲,其实当做死了也好。一晃多年不曾回来看他一眼,死不死的,差别不大。
魏父欠的债,当年少说也有几十万。对于魏北和奶奶来讲,天文数字。
催债人闹上门,狠了命地砸东西。奶奶挡在魏北身前,捂着他耳朵。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听。任别人闹腾,不说话,也不骂人。
更没哭。
“没钱,”那天奶奶站在门口,逆着光,魏北突然觉得她矮了一大截,“你们就当他死了,我们没钱。”
魏北是从那时知道没钱的滋味,从那时明白“就当他死了”,是怎样一句失望透顶的话语。
人“死”了,活着的人需要慢慢忘却,否则这日子太苦,太难捱。漫长的夏季随之而来,伴着暴雨疾风,雷鸣闪电。城市内涝,电视上轮番播放灾情。
奶奶坐着老旧摇椅,听着收音机,里面在放京剧《曹操与杨修》。
瓢泼大雨砸在院内、房顶,一刻不怠地冲击人间。花瓣败一地,泥土混着雨水将其侵犯。天地中拉了雨幕,魏北不知是雨水湿了睫毛,还是眼泪湿了大雨。
“你将这酒醍醐与我同埋,我要借酒将愁解,做一个忘忧鬼酒醉颜开,在生落得身名败,到阴曹我再去放浪形骸。”
巧的是,杨修唱完,雨停了。
魏北见太阳拨开云雾,见奶奶摇摇晃晃地从摇椅上站起来。她慢慢走至他身边,干糙如枯叶的手轻飘飘落在魏北头顶。
奶奶叹了口气,说夏天终于过去了。夏季过去,往往有着更深含义。魏北不知怎么回事,忽得极其痛苦。
烧毁父亲遗留物品的那天,魏北站在院内嚎啕大哭。他其实没体验过什么是父爱,只觉那应当是一件好东西,可他不曾拥有。有些难过。
奶奶没哭,同样是拍了拍魏北的肩膀,如今她只能拍到他肩膀了。她转身离开时,魏北灵敏的嗅觉,闻到了一个陌生的味道——她很痛苦。
亲人间总有些玄妙的感同身受,有人哭得大声,有人哭得悄无声息。
再后来魏北长大了,他从那个卑微、无助、跌跌撞撞的少年,变成不再一路哭喊、追赶父母背影的成年人。
奶奶说得对,即使怨恨再多,他也只有她了。
“你奶奶今天的状态很好,意识清醒,还说了不少以前的趣事。”
护理师站在房间门口,正要带另一位老人出去散步。
魏北赶紧笑了笑,“以前的趣事?”
“讲她年轻谈恋爱,讲你爷爷怎么追求她。有时说得没逻辑,不过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护理师说,“你多跟她说会儿话,机会难得。”
魏北点头进去了,其实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彼此“年轻”时,尚且没有话语,现在更不晓得从何说起。
奶奶躺在床上,手中拿了画册。她疲倦的双眼盯着页面,眼角连起脸上的皱纹,似冬季枯败的花。整个人没什么精神,阳光一照,显得她苍白无力。像一团皱巴巴的黄纸,蜷缩着。
魏北始终没说话,他叫了声奶奶,对方没有应答。他就坐在床边,用温毛巾给奶奶擦手。
房间安静,墙上钟表走针响动。床头百合正好,淡香渗透空气。魏北乖顺地埋着头,露出一长截后颈。
接着,一条毛线围巾盖住了他的后颈。
魏北惊异抬头,瞪大的双眼满是不敢置信。奶奶神情很淡,抬手拍拍他前额。
“小北,天冷,不要露脖子。”
魏北的眼睛差点红了。
莫名的,这天奶奶讲了很多话,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