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官道上,恰好正有一行人骑马进城。其中第二个,骑一匹枣红马的,他怎样也不会认错。
孙哲平一眼看见张佳乐,跳下马来:我老远看见你,还以为认错了。
张佳乐觉得喉咙中好像有什么卡着,说不出一句话。为首的那个倒也过来,先和张新杰打过招呼,又说:大孙,这是你的老相好?
俩人都转头看他。那人嘻嘻一笑,也不觉说错话,伸手拍拍他们肩膀:
打完了仗,还不坐下来好好谈谈。
八
那日孙哲平并那个人和张新杰张佳乐一道回了兵马司府,路上张佳乐才知道这张口乱说话的原来就是战功赫赫的镇西王叶修,相传他使一杆战矛却邪,能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张佳乐抽眼觑他,倒也看不出对方是这么厉害的人——至少个子不高。
叶修显然和韩文清相当熟,一碰见出来迎接的韩将军就说:哟,老韩你还没死啊。
你都没死,我自然好好的。
韩文清仍然黑一张脸,但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摆宴席招待。席上叶修扯起他们在东南沿海诸种见闻,还提到一处待客佳肴便是沙虫做成,以体大者为肥美,市价甚高。一众大老爷们听得毛骨悚然,只剩下张新杰还饶有兴趣追问下文。
孙哲平就坐在张佳乐旁边。按理说多年兄弟好久不见,总有不少话说。偏偏两人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闷声喝酒,喝到最后一前一后都趴下了——孙哲平酒量不行,张佳乐也算不上好。他整个人不知怎样回到王府又怎样上了床,偏偏无数乱梦纷至沓来,一忽儿他们策马于山林狭道,军情正急;一忽儿又是在州府里面,对着一沓儿公文彼此咬着笔杆;最糟糕的那个梦境则是孙哲平就在他身后,血却从他软甲里透进来,潮湿黏热,沾了他一背。这梦简直逼真得可怕,他几乎不能呼吸,惊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有人错将冬天被子给他盖了,结果就捂出一身的汗。
张佳乐咒一声推了被子,头还因为宿醉一抽一抽地疼,口又干得厉害。他披了件外衣走出去找水,外面天色仍未明,他在黑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厨房,寻着冷茶灌了一口,然后才开始扳手指:一二三四。到今天不过四年。
——相见,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张佳乐甩甩头又灌了一杯茶下去,心里发狠一般,却也是空空落落没个着处。千头万绪归结到最后,仍然是一个字也没有。
世间事若都像拉弓射雁那么简单就好了,可惜从来不是。
他正蹲在厨房里不知道想什么,门忽然一开,有人提着灯进来。
张佳乐没抬头,以为是过来觅食的年轻军士。偏偏那人叫了一声:张佳乐。
——竟像是很多年前的时候。
九
最后两人都坐在厨房摘菜的小板凳上面,提灯随手往地上一放。张佳乐给他倒一碗凉茶,说:这时候没人了,你凑合吧。
孙哲平端过来就喝,说:你们灌酒太厉害了。
明明是你一直喝。
是吗。
两人宿醉头疼,看起来没有半分光鲜,偏偏昏黄光线勾出的轮廓里还能辨出当年那个人。张佳乐最后说:这些年都跑到哪儿去了?
京城看手,然后去东南那边。
也不写个信。大家都很惦记你,三天两头地问。
孙哲平嗯一声。
你个混账。
张佳乐最后起身的时候说。
孙哲平坐在那儿看着他。提灯的光被张佳乐挡了一半,半明半昧之间只有眼睛显得特别亮。
他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来。
张佳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最后又说了一遍:你个混账。
然后转身推门走了。
孙哲平坐在原地,从怀中摸出一支短笛,在手里摩挲片刻。那笛子显然已经摩挲得久了,颜色温润,犹若玉石。他看了那笛子片刻,最终还是揣回去了。
十
大概谁也没想到孙将军这次是真的解甲归田了。镇西王回京述职,他倒是留了下来,韩文清问起,只说旧患复发,不能再上马打仗,也就想安享田亩之乐。孙家也算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