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隐居山中,心仍在江湖,」他一语道破,彼此心中所想,「悬翦许了小六,师父又怎会甘愿藏他于山中一世。」
听着他的话,思考着,他微微瞇起眼。「师父命你养这蚀勾,想必将来有所用途,可眼下,莫非是要让小六试?」
纵然对师父将悬翦交给小六一事心生不满,然,在知晓师父偏袒小六之前他们师兄弟间的数年朝夕相处亦不会是假,他将五个师弟视为手足血亲的情感也早深刻心中。再者眼前人说过,蚀勾猛烈,寻常人饮下都要尝那锥心之痛……小六,不过是个孩子。
一对剑眉,不忍地蹙起。
「蚀勾,是我无意间养活的蛊毒,师父知道其特性能用于操控人后,便要我费心钻研,使其繁殖。」他握起短竹筒,「只是,三年了,还是只得这尾。」
「是你不愿多养。」眼前人当是最了解师父之人,定是嗅到了师父将行之事。他自幼多病,才研读药草医术,看似孱弱的外表,性子却颇拗。
他垂了垂眼,转回了原先的话题,淡道,「小六他……撑不过的。」
闻言,他才恍然大悟,瞪着案上所置,除了蚀勾,还有另两杯不明物。剑眉登时紧蹙,扯过那抚于竹筒上的手,紧紧扣住,厉声道,「你想了一夜,想的竟是要自己喝下这毒吗?」
一贯苍白面上,温和眼中,读不出的情绪,「你也不想小六喝的,不是?」
深吸了口气,他锁住他脸庞,定定道:「若这是二选一的问题,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情愿是他。」
手,能清楚感觉他的力道温度,隐隐发疼了。
而他……也不想挣扎了。至少,在这一刻是如此。
夜黑依然如墨。
交握的手,藉烛光,映在窗纸上。
晨曦破晓,烛火燃尽。
房内,一人独坐。
一夜未闭眼,面上却无倦意。
窗仍掩着,然挡不了朝阳闯入,照在他依然放于竹筒的手上。
昨夜师兄来过,说的是小六,师兄离去,那问题在他心中,依旧是无解。
这确是个二选一的问题──小六,或是自己?
……小六……
犹记师父一回后山闭关,时隔四月出关,手中便牵着个娃娃。
小娃娃面白唇红,双眼清澈,教人难以直视。就这么,直勾勾地望进任何一个看着自己的人的眼,没有防备,可,也没有任何回应与笑容。
说他冷漠,又不及三师弟。
师兄们走到哪,小娃娃便跟到哪,只是任凭师兄们想尽了法子,就是逗不着小娃娃开口说话或露笑。
倒是看他五官清秀可人,大师兄连同四师弟五师弟将他打扮成了女娃娃,画了眉还硬是让他穿上了鹅黄罗裙,这才惹得他恼火,一脚踢爆了师父刻了门规的大石……这已是小六入山一年后的事了。
又过一年,小六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有种感觉,小六,好似将一切看在眼里,花费那么长的时候,只是默默瞧着身边人的举动,倒也无关善恶好坏,只是非要到理解了,才愿开始思考该如何与此人应对。
……是什么,造就小六如此性格?
身世如何,师父置之一笑,师兄弟间,谁无一段坎坷?根本不值一提。
怔忡间,手已解了竹筒上的塞子,一见光,里头浓黑之物中似有什么翻搅起来。
他失笑。
他无坎坷,只是无父无母。
──蓦地,忆起破晓前还有人握过自己的手,对他说了那些话……
够了。如此,足矣。
将塞子放下,他握起短竹筒,往嘴边靠去──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
「二师兄,今儿个不是要下菜田瞧……」小小身影,童音问着,推门一入见着二师兄手中之物,愣了愣。
他亦是一顿,却无事一般将之放下,笑道,「嗯?」见那双眼瞅着自己,他移开视线,「你四师兄、五师兄老爱整你,你倒好心,怕他等没好好干活,给师父责罚?」
小六不说话。师父责罚,也不过抵抵他俩偷懒不练功的分,菜没摘回来,师父爱的青菜豆腐汤,该怎么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