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碰棋,大抵便可当做生手来看。而正像殷夫人所说,棋如人心,他一身十八岁的皮下面裹着颗三十多岁的心,棋风棋路早不一样,凭殷夫人那般人杰,只消几手就瞧得分明。
“母亲,我记得父亲常说,要比真正棋力,莫过于下一局盲棋。母亲若有兴致,儿子倒可勉力为之。”盲棋考验的就不止棋力,记忆力占了胜负很关键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到时他若有什么不妥,也可推说车祸过后脑力不胜。何况对上殷夫人,抬出他父亲说过什么什么话来,那是十拿九稳。
果然沈倦勾唇一笑,颇出意料。她这儿子打小唯唯诺诺不曾有半点主见,却不想如今竟敢在她面前说上两句,指尖摩挲了几下墨玉棋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殷朝暮暗暗在心中擦了把汗,拾起白子,也不谦虚推让直接放了下去,目光却不看棋盘。他好歹是沈倦之子,学棋多年,即便不敢妄言段数,刚刚一扫也算记下大体局势。盲棋盲棋,拼的就是不看棋盘棋路,端凭记忆来落子。他棋力不及殷夫人,记忆力更是不如,此刻当然不敢充大头假作谦虚让先让子,只打点全副精神应对。
更何况,这一局生死劫,不单单是下棋,殷夫人定要借机考验敲打一番。殷朝暮心中暗暗记着棋子落位,一边警惕心神,等着应付殷夫人发问。
果然,温温和和过了几手,殷夫人平平问了一句:“听殷嫂说,你这几天日了都在看《庄子》?”
殷朝暮心中一凛,犹豫着右边一块棋若是先手立下,打吃再紧气,当能吃下黑棋四子“接不归”。随即“立下”后恭恭敬敬答道:“是。闲来无事,是严叔太小心,儿子躺在床上也是躺着,索性翻翻庄子打发光阴。”
“都看了些什么?”
殷朝暮听她似乎只是单纯考验平日功课,以为不过是母子间拉家常,心略略放宽些。殷夫人平日里待他有如生人,她修养极佳,断断不会出言呵斥、大声指责,殷朝暮犯了再大错处也不过凉凉扫一眼,不冷不热说上几句,更多时候都是无视状态。他觉得父亲去后,他与殷夫人更像是古时候座师与门生,有事提点一二,剩下不过任其自生自灭。这样凉薄的母子关系,让他每一次问答都如师父考校功课般,兢兢战战。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让殷夫人再度失望。
“庄子不过粗粗看过一遍,只挑了简单的几章来看看。”
“你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不必拘谨”殷夫人不经意地问,啜了一口奶茶,目光也不在他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根本让人看不出她对棋局的评测,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往往令对手不能从她面上推断这一步走得是对是错。“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这一句,看过了?”
“是,看过了。”
“哦。”
对面殷夫人仍是淡淡,纤手轻轻敲定一子,殷朝暮手下一摸,脑海里飞快计算着,这一子竟将两块隔着四路棋盘的棋筋竟然连在一起,连起来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让那三枚黑子多出一口活气。殷夫人不动声色的一手,轻轻巧巧将刚才他耗费的白棋一网打尽。
殷朝暮绷着神经,屏息等着,好半天才听得一声轻叹:“大知,小知,大言,小言……你既瞧过了,那便说说看,什么是大知大言,什么又是小知小言。于我商道,何种当取,何种当舍?”
殷朝暮默默想了一会,中规中矩地答道:“才智超群者广博豁达,仅有小聪明者则乐于细察、斤斤计较,此为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合于大道的言论就像猛火烈焰一样气焰凌人,拘于智巧的言论则琐细无方、没完没了,此为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儿子以为,为商者,当有开阔胸襟、着眼全局,不可拘泥于方寸小利。”
殷夫人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又知道什么是着眼全局,什么是方寸小利。嗯,译文背的倒是不错,在局者,往往瞬息万变,可不是你朗朗说上几句空道理便能解开。”殷夫人说完,手下黑子收在棋篓里,面上染上一层倦色:“你太年轻,现在不懂也没什么。我累了,自己回去掂量掂量。人家都说你如何如何优秀,我自己儿子怎会不知,说到底并不是为商的料子。有看书的闲心,倒不如想想看,这一局你输在何处。”
这话说完,殷夫人便站起身有着下人扶去卧房,殷朝暮心又不禁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