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陆行川。
她想起陆行川含笑冲她举杯,然后低头抿一点酒。
她想起陆行川做作地叹气,剑尖贯穿沈天忘的喉咙。
陆行川是庄秋月年少独一份的惊艳,也是此后一生,她想忘忘不掉的仇敌。
沈天忘的尸身是庄秋月亲手安葬的,墓碑是庄秋月立的,上头写恩师沈天忘,坟包前插三炷香。人在遭逢大悲喜的时候,难保持清醒。那个时候庄秋月恨所有人。她自然恨亲下杀手的陆行川,恨围攻武林盟的八大门派,恨师哥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恨同门不顾念往日情分,人走茶凉各奔前程。但在这全部恨意之外,她最恨自己。
恨自己一想到面前是全部武林正道,一想到但凡忍气服软就还有康庄大道可走,心中竟做不到全无动摇。
崆峒掌门救下她,为她疗伤,好声好气劝她加入崆峒派,告诉她沈天忘虽罪大恶极,她却还有大好前程。庄秋月一度想要就这么答应,终究没有。
因为陆行川。
如今再想起来,遇见陆行川以来他的每一步,全都精心谋算清楚了。倾心是假,伤心自然也是假。可笑自己还怀抱着无畏的正义感,想着要替他主持公道。她自然可笑不过自废一身武功,痴心不改的李穆然。但到今天,李穆然每一步行事,都是甘愿。
庄秋月却不甘愿。
“他确实说过,等我去取他性命?”
如今陈诚在他身边,无端地畏缩了不少,如今也只是老老实实点头,“行川哥是这样同我说的。”
“你还叫他‘行川哥’?”庄秋月倒不如何愤怒,只微皱起眉头,“他还真是了不起,才多久的交情,哄得每个人都对他……罢了。他说的,我何尝不明白。”
庄秋月自然清楚,今时今日,若她心中还想着替沈天忘,替武林盟讨回些什么,那么武林正道的招徕,唯独她是不可以接受的。她是清楚,但若装作不清楚,她还可以一面重新走上康庄大道,一面在心里骗骗自己。陆行川这番话,陈诚听来或许只是纯然一片真性情,庄秋月却知道,陆行川这是替她堵死了退路。
“陆行川啊,你还真是,了不起。”
她花掉无论是作为你习武之人,还是作为女子,最最金贵的那十年,收拢四散的武林盟弟子,成一支甚至还不能被正道们看在眼里的势力。这样一群人,光明正大又挂出“武林盟”的招牌,自然招人白眼。崆峒掌门带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庄秋月全无办法。她可以——她本该低调行事,但她不甘心。
师父做错了事——师父身上累累血债,万死不足惜。多少曾经的师弟师妹用这作理由,大可以心安理得地另拜入他人门下,就是庄秋月本人,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但她最终走了更难的那条路,并因此升起些莫名的优越感和悲壮感。成败不论,若她就此死在崆峒掌门剑下,也算对得起师父的恩情了。
太难了。知晓仇敌有多强大而坚持怀抱恨意,太难了。
崆峒掌门痛心疾首说她顽劣不化,拔剑要斩向她的时候,一道雪样的剑光挡在她面前,慢悠悠,不很锋锐不很坚定,替她挡下崆峒掌门蕴了杀意的一剑。
“前辈,有年轻人自负一身功夫,二三门生,开宗立派。但凡不为祸武林,有什么容不得的,竟用得上这样严厉的敲打么?”
这些年,庄秋月时常听闻有关这人的传言。传言他一柄剑独压西域魔教上下高手;一柄剑撩烟尘,败大漠刀王;一柄剑除悍匪,赚偌大名声。陆行川,同他的剑,如今都是光辉得不得了的传说了。
而她还是站在陆行川身后,看这人的背影,狼狈得同十年前,最后一面,一模一样。
“既然是陆少侠出手,”崆峒掌门有些勉强地笑了一笑,“今日事便到此为止。只是陆少侠该要记得,你拿宽仁待别人,未必换别人同样地待你。”
“晚辈自然明白。”陆行川收剑笑道,“晚辈闲散江湖人,若事事都要先考虑后果考虑报偿,才能做,剑要生锈的。”
崆峒掌门离开前,很明显地面色不虞。他自然可以凭着人多势众,把庄秋月,同这初挂名的武林盟铲掉,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但陆行川出现了,一切便不一样。陆行川一人一剑站在他面前,就大义、胜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