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的晚上了。关庭刚从新加坡看了她爸回来,直摇头:“孟潜声太惨了,好歹满三十岁,生日居然是在下着暴风雪的机场一个人过的。”
我低头看手机时间,感慨说:“大概牛郎织女就是这种心情吧。”
关庭大笑,突然推我:“你家织女出来了。”
因为准备搬家,家里很乱,许多东西都打包堆在客厅。温宝荣似乎知道自己沉,不爱往太高的地方爬,半高的纸箱就成了它的心头好,成天跳上窜下,有一回一个纸箱没装满,硬被它踩凹了。关庭第一回见它时被吓得尖叫,现在爱得要命,每次上我家都给它买罐头,进门先抱它。温宝荣知道她喜欢自己,关庭一说“温宝荣,抱”,它就立起来,两条前爪搭上关庭的肩膀,像人似的拥抱她。它已经十八斤了,还在长,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想把它举起来。
年底又开始下雪,我去宠物医院接孟潜声和温宝荣,今天是它体检的日子。坐在车里实在无聊,我打开微信随便看看。
这两年微信流行起来,高中同学群,大学同学群一下子全冒出来,整天都热火朝天。关庭说我,你能敷衍得认真点吗?连头像都不设一个。我顺手拍了张温宝荣毛茸茸的大尾巴,设成头像,她直呼可爱,兴冲冲地要跟它打视频电话。
高中同学群里,男的们谈政治,谈股市,谈谁当老板买了大别墅;女的们聊孩子,聊辅导老师,聊谁嫁了个有豪车的老公,徐苗正跟两个人讨论这两年的金融危机,说:“金融股市这些肯定要问咱们的高材生啊,人家是内行,”点了孟潜声的名,“我昨天刚买了xx股,网上有人说出台了个政策……”
大学同学群突然也热闹起来,我点开一看,有人推送了一条新闻,说:“祝贺查朋义教授获得长江学者的荣誉称号!”
一时间无数的“恭喜”“查教授真厉害”“文学院的荣誉”掠过眼前。忽然,我看到一条说:“我记得当时不是说他性侵女学生吗?”
没有人回答,这条很快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道贺声中。
我打了几个字,迟迟没有发出去,关庭的消息又跳出来:“气死我了,我刚从医院出来,小陈她老公被人打得进医院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严重吗?怎么回事儿?”
“已经脱离危险了。前几天不是新闻说有个男学生上吊自杀,遗书说因为遭到老师骚扰,学校威胁他不准说出去吗?小陈她老公看不过去,就提供法律援助,免费帮那男学生家人打官司,结果今天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被一群人打了,满头是血。他妈的,这什么世道?”
我安慰了她两句,心里涌过一点久已不想的情绪。
未发送的草稿还保存在大学群的对话框里,我重新点开,又看了看,发送出去。
“师德败坏,他也配。”
然后退出了群聊。
高中同学群里还在说话,孟潜声回复了徐苗,说行情确实不好,建议他们尽快斩仓退出来,徐苗说:“你不懂我们这些挣小钱的,不在股市里捞钱怎么办,学费啊贷款啊,每个月都催着来,不炒等着饿死?”大家纷纷调侃起来,说中产阶级钱多,就是永远都在焦虑和恐慌,我们兜里只有这俩,不怕。
孟潜声没有再说话。
生活还是往前走,我有时会想起温卓,不知道我和他哪个才算真正的勇敢。孟潜声说过,忍受和接受不一样,忍受是一种沉默的抗争。我问那你是忍受生活还是接受生活?他不回答,朝我笑一笑。
公历的最后一天,我跟孟潜声去看了一场电影。英雄拯救世界,没有多大新意,旁边坐的两个小姑娘倒是被主角之间的爱情感动得泪光涟涟。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孟潜声:“要是没有拯救世界成功,是不是就不算英雄了?”
孟潜声替我掩紧了围巾,凝望着我的眼睛,笑着说:“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明知失败还愿意去做,说不定比英雄更勇敢。”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过生日的时候。
关庭送了我们一套香槟杯,开酒的时候,我却想不出什么敬酒词。关庭说那就朴实一点,祝你们俩长长久久吧。灯光下的孟潜声摇了摇手里的玻璃杯,说:“今天是你生日。敬何遇君。”
——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