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说的是,差不多?!”
在好兄弟咋呼的叫声里,大变了模样的史蒂夫露出了稍显不好意思的笑容。
虽然说起很是不可思议——事实上,就连史蒂夫如今回忆起来,也觉得宛在梦中——但真相就是这样。
过去的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在海上。
在海上漂泊,罩在头顶的是焚烧肌肤的烈阳,是变幻莫测的阴云,亦或者,是在挥手之间铺开的雷影闪动的漆黑幕布。
埃德蒙叔叔,还有埃迪哥哥,真的把刚过十一岁生日的他带上了漂洋过海的大船,让他当了一个需要在甲板上挥洒汗水的小水手。
整艘船,就只有他一个水手。多余的人手并不需要。
“强压住恐惧,以脆弱之身挑战远比你强大的存在,确实可以称作勇敢。但那又太过于鲁莽,会让自己受创更重的勇敢是得不偿失!”
“换一个方式。史蒂夫,你应该先去磨练你的内心。”
把掌控着船帆的缰绳丢给在大海之中显得渺小的金发男孩儿,男人的身影更显高大,金眸中渗漏出冰凉却无比明亮的锐光。
“首先,先做到相信自己!干瘦的矮个子一样可以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弱小的水手……”说到这里,男人微顿了一下,其后,嘴角咧开了大笑一般的弧度:“也一样,未免不能打破被禁锢的命运!”
他还给了懵懵懂懂的史蒂夫一个忠告:“要知道,不是你所见到每一个罪恶都会受到惩罚,你所面对的敌人,也并非必须用硬碰硬的方法去对抗。”
“没错。”在旁边听了这么半天的另一个人懒洋洋地接道。
“除非有绝对的实力,可以把看不顺眼的渣滓碾压过去,那还是动点脑筋,在以卵击石之前学会保护自己最好。”
——拎着有那么一双执拗蓝眼睛的金发小鬼到海上当水手,不用说,正是埃迪的突发奇想。
“对啊,明明想锻炼他的话,有无数种其他的方式,为什么偏要选这一个最麻烦的……”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啊,埃德蒙。”
在正式扬帆起航之前,甲板上,埃迪便带着这般似有深意的笑。
湿润的海风将他被束起的银发吹得飘散飞舞,额发在眼前摇曳,浅浅地盖住了稍从凌厉变得柔和的眼眸。
男人将烟嘴从口边挪开了一点,却无法阻止风卷起烟气,吹拂到少年精致如画的面上。
“因为——我?”
“哦。”
埃德蒙的眼神微变。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是为了……”
“——提醒你。”
埃迪微笑:“在说教的同时,不要把自己给单独撇开,那就毫无说服力了。”
“说什么想要战胜自己,就要把包括不愿接纳的那一部分在内的一切承认了,接受了才行。”
“喂,我说。”
此刻是夜深。
“你是曾经与海洋拼搏的那个水手,你是被人陷害沦落至鉴于痛苦挣扎的可悲的年轻人,你是终于逃出监牢,在仇恨之中得到新生的基督山伯爵——你是埃德蒙·唐太斯。不管你想不想承认,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在猛地转身,抬眼望来的男人的视野里,少年的面庞有大半都被黑夜的阴影笼罩着,这是后边微弱的光无法祛除的。
看得最清晰的地方,是他勾起的嘴角,笑得分外地张扬,还透着几分对说教者的挑衅。
“在指点别人之前,先让自己以身作则,把死都不承认的‘过去’承认了吧。”
他仿佛在说:别洋洋得意,瞧,我也把你看穿了。
——同时,我们也扯平了。
“……”
那一刻,埃德蒙的神色淡漠,似是在这小小的讽刺之中不为所动。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
银发少年那双早就看清了的金色的眼睛里,映出了更为清冽,如被黑云覆盖的月色一般的雾色。
又像是,正从男人唇角漏出的烟的雾气。
而在另一边,位于体内的更深的位置。压抑的烟气还没有通过喉管进入肺部,却意外地——已经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火热地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