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月坐下,龚小亮找了条毛毯盖在他膝上,他也不吃了,他脱了戴明月的袜子,把戴明月的脚埋在自己怀里。他轻轻按摩他的脚踝。
他偷偷地打量戴明月。
戴明月背靠着沙发,神情松散,一双眼睛不知在看哪里,空茫地睁着,好像什么都没在想,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法让他开心,也没法让他难过。他坐在这里,身上有伤,“既来之,则安之”了。
戴明月近来频繁地显露出这样的状态,龚小亮再给他按摩一阵,他就会闭上眼睛打起盹。他坐着睡觉,呼吸声逐渐轻下去后,龚小亮便放下他的脚,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开了。戴明月睡了一会儿也就睁开眼睛了,这时候他总是拉长了脸。这种表情在戴明月脸上出现的几率太低了,在龚小亮印象里,多数时间戴明月都是笑着的,笑着给学生补课,笑着和邻里寒暄,笑着,不厌其烦地接家长的电话,笑着和长辈视频,他也笑着看他叠衣服,满屋子找两只同色的袜子,笑着看他熨衬衣熨得满头大汗,笑着看他洗菜,笑着把菜刀递到他手里,笑着告诉他杀鱼要先把鱼摔晕,或者用刀背拍晕,很容易的,比打晕一个人需要用的力道小多了。
龚小亮已经明白,戴明月笑时不代表他在开心,他有礼貌,他和善,他亲切,他不笑时或许也并非不开心,不快乐,他可能只是笑累了。
除夕前夜,戴明月开出了张菜单,点名要吃炖牛排骨,俄罗斯红菜汤和八宝饭。两道西餐他和龚小亮都不会做,在网上找了食谱,去超市比着食谱买材料,路过酒水柜台时,戴明月指指货架,龚小亮去拿了瓶红酒。
“你怎么随便拿?”戴明月板着脸说。
“那你要哪个?”
“就这个吧。”戴明月还是拉长了脸,不耐烦地甩着左手说,直到结账的时见到收银员他才又露出了惯有的笑脸。
炖排骨和菜汤都不难做,龚小亮当起了主厨,戴明月在边上看着手机喊步骤,他时不时问龚小亮一句:“要接你妈过来吗?”
或是:“你妈去哪儿吃年夜饭啊?”
还有:“你给你妈打电话了吗?她接了吗?”
龚小亮说:“我妈回老家了,去我小姨那里过,电话没接,我发了条短信过去。”
戴明月说:“哦,那我是不是也该发一条?”
龚小亮看他,说:“你发吧,别提我就行了。”
戴明月笑弯了眼睛:“不能提你?我怎么听出来点讨价还价的意思来了?”
龚小亮搅着锅里的菜汤,说:“是我欠你,不是我妈欠你。”
“你欠我什么?”
龚小亮往身后看了眼,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客厅空荡荡的,去年的窗花还贴着,去年的金桔树还摆着,那圣诞花环压弯了塑料树枝,在枝头摇摇欲坠。
戴明月说:“你就是想让自己好过些,给自己找一个明确的赎罪对象,就像……电视里不常演吗,赚黑心钱的富豪给慈善机构捐款,资助山区贫困学生,就像……”他顿了顿,“你去养老院。”
龚小亮关了火,端起汤锅放去了餐桌的隔热垫上。戴明月走在他身后,还在说话:“你在我身上找点东西,我在你身上找点东西,没什么不好。”
龚小亮拉开了一张椅子,转身扶了戴明月一把。戴明月在椅子上坐好,往酒杯里倒红酒。龚小亮也坐下了,戴明月把一只酒杯推到了他手边,他舀起了一勺菜汤,吹了吹,龚小亮把排骨上的肉拆下来夹给他。吃了会儿,戴明月说:“看春晚吧。”
龚小亮开了电视机,调到中央一套,春晚还没开始,在播的是采访春晚表演嘉宾的节目,有小孩儿有明星,每个人身上都带了点红色,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背景音乐敲锣打鼓,欢腾喧闹。
戴明月说:“把我手机给我。”
龚小亮在沙发的一只靠垫下面找到了他的手机,拿过去给他,戴明月把手机平放在桌上,看一眼电视,打一会儿字,他只有一只手,打了会儿就把手机丢给了龚小亮,嫌恶地说:“太烦人了,你帮我回吧。”
他道:“就在这个群组里先发五百块红包,然后……”戴明月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你会发红包吗?”
龚小亮倒确实不会,戴明月便指着屏幕一步步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