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来决定的?”
电视剧里的女人尖叫了出来,龚小亮的耳朵一痛,膝盖一软,坐在了沙发上。他弯着腰,把手压在腿上,慢慢捂住了肚子。
“不是我。“戴明月说。
龚小亮问他:“你说你拔掉了你爸的呼吸机插头,是真的吗?”
戴明月说:“我骗你干什么?”
龚小亮看他,他和戴明月离得很近。戴明月在吃一包芒果干,他扶了扶眼镜,盘起腿,两只不一样的袜子碰到了一起,又分开,他的衣领上有一点红色的痕迹,像番茄酱,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块巧克力。电视的荧光在他脸上闪烁,他的眼镜镜片忽而蓝,忽而白,一下子又很透明。
龚小亮说:“是啊,你骗我干什么。”
他的胸口一轻,手上也握不住什么力道了,身体随之放松,向后倒去,他斜靠在了沙发上,肩膀倚着戴明月的肩。他侧过脸看电视。
满头珠翠的女人在雨里狂奔,整张脸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戴明月任他靠着。他吃那块巧克力。
隔了一周,龚小亮才又去了养老院,老吴死了,养老院里再没难缠的老人了,他早早地结束了那每周的例行洗护工作,去了菜园帮朴智勇收白菜。
朴智勇搞了辆手推车,还找来不少蛇皮袋,他把手推车推到田地边上,和龚小亮分头收菜,收下来的大白菜就放进手推车里,车里堆满了就运到空地上。菜收完,两人一人一张板凳,一人一口蛇皮袋,一人抱起一颗白菜,拍拍菜叶上的土,扯下些烂了的叶片,把菜装进袋里。
龚小亮本穿着厚衣服厚裤子,忙了阵出了点汗就把棉大衣脱了,可坐下了又开始有点发寒,他吸了吸鼻子,把大衣披在了肩上。
朴智勇穿棉袄棉裤,脖子上还缠了条围巾,手上戴着毛线手套,这身装扮就没动过,他头顶往外冒热气,瞅着龚小亮说:“还是穿上吧,别冻着了。”
龚小亮拉紧了棉衣的两襟,点了点头。朴智勇脱下一只手套递给了龚小亮,龚小亮忙道:“您用着,您用,我不要紧。”
朴智勇硬是抢过他手里的一颗白菜,把手套塞给了他。龚小亮没法儿拒绝了,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手,默默戴上了,和朴智勇道:“我手上脏,回头洗干净了还你。”
“咳!你还和我计较这些!没事儿!”朴智勇呵呵笑着,一瞥养老院大楼,他的神色顿时凝重了。他发出了一声轻而哀的叹息,低着头收紧了一只装满了白菜的蛇皮袋,说:“冬天不好过,很多人熬不过去。”
龚小亮抱起一颗白菜,放在膝盖上,没接茬。
朴智勇接着道:“别说老吴了,他那是一心寻死,换成我是他,这日子我也不想过了,老吴以前是战争英雄你知道吧?拿过军功章的!后来一颗炮弹过来,弹片扎进了膝盖里,没办法退了役,这人吧,当兵当久了就太有板有眼了,他儿子嫌他啰嗦就把他扔来了养老院,人死了,隔了三天才来,还在院长办公室发了通脾气,说什么是养老院害死了他爸,要索赔,一开口就要十万!还是五楼那个言先生,家里到底都是知识分子,人死了,家人当天就赶到了,听说女儿儿子哭起来都没声音,讲话也是一口一个‘您’,一口一个‘给大家添麻烦了’,‘多谢各位了’,你说人和人之间差距咋这么大?”
龚小亮扯下两片菜叶,抬头看朴智勇:“你说言老先生怎么了?”
“死了啊。”朴智勇又拖过了一只蛇皮袋,撑开个口子,放进一颗白菜。
龚小亮的牙齿上下打起了战,他穿上了棉衣,又问:“怎么死的?”
朴智勇一看他,瞪着眼睛比了个直挺挺躺着的动作:“他都那样儿了,还能怎么死的啊?老死的啊。”
“什么时候的事?”
“和老吴一天里走的。”朴智勇唉声叹气,还是那句话:“冬天就是难熬。”
龚小亮愣住了,手里还抓着那两片发软发蔫的菜叶,他迟疑着,犹豫着,一个问题在他脑袋里盘旋了好久,最后他还是问了出来:“仪器……都好吧?”
朴智勇皱起了眉头:“不是,你啥意思啊?”
龚小亮摇摇头,没话了。直到回到百花花园,他都再没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