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打量这份简历。戴明月给他写的个人介绍颇有期末点评的风味:学习能力好,吃苦耐劳,注重个人独立性的同时富有团队协作精神,能灵活应对、处理突发性事件。
这些特质他确实有,尤其是在监狱里,表现得特别突出。如果招聘的人需要他详尽描述自己的这些特质,他要怎么说吗?他能说得好?他能编一些故事来搪塞吗?
戴明月在简历里隐瞒了他的牢狱生活,他也接受了这样的隐瞒,他明白他的用心,谁会想要聘一个高中没毕业的有前科的人呢?这人犯的还是杀人的罪。他们会相信他已经改造好了吗?他真的已经改造好了吗?他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动手杀人的人,天生基因就和别人不一样,那可能是种恶的基因,天主教管这个叫该隐的基因,在佛教里就是“业”。生来就有的“业”,埋藏在他灵魂里的“障”,他是没法摆脱的,他要修,修一些正果来调和这些业和障。
他是不是天生就是一个很坏的人?蓝姗可能只是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一个契机。人来到这个世界,多多少少都带着认清自己的任务。谁会想要稀里糊涂的就老死了呢?
想到蓝姗,想到死亡,龚小亮一阵难受。他把那叠简历压在了枕头下面,趁夜又去了那间网吧。他建了个新的文档,自己作了份简历。在这份简历上,一段长达十年的时间段里,他填写的是:在牡丹第一监狱改造。
这一行字打完,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想了想,删除了,但这份新简历他还是打印了出来,把剩下的照片全贴上了。
龚小亮开始在牡丹找工作。早上他在路边早点店里买两个白面馒头,吃一个,留一个,他会先去人才市场递一圈简历,接着就去电器城,数码城,反正能和电脑软件硬件车上关系的地方他都会去。饿了他就啃早上剩下的那个馒头,水是在旅馆里装的,随身带着,冷了的馒头就着水下肚,面遇水涨开来,一个馒头能顶一下午。通常,他都是无功而返,有的人甚至连简历都不收就把他打发了。煤挖完了,牡丹这座城市奄奄一息,除了那些新开的商场卖场还在招零工,没什么地方还请人了。他也硬着头皮去应聘售货员,经理一看他没有销售经验,他又阴阴沉沉地说不来几句话,直接就让他另觅他处;就连去超市当收银员,他也因为没经验被拒绝了,不过这次他多问了句,问超市请不请搬货的,力气他还是有的。应聘的人听了,轻笑了声,力气谁没有呢?有的是比他壮,比他结实,精力比他还多的人;一些数码城里卖手机和电脑的一听他来找工作的都和他说:“你咋不去深圳?”
深圳有好多电子芯片厂,一年四季都缺人,勤快点的,不要命一些的,一天上十六个小时班,一个月能拿好几千。
龚小亮想过去深圳,去一个没人会认出他,没人知道十九中弑师惨案的地方重新开始。他可以每个月汇钱给他妈妈,他们还可以打电话,视频,他得去换一个手机,现在好像都流行用微信了,一个可以储存声音,传递声音的手机软件。
他也知道,他一旦离开牡丹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不会想再呼吸这里干燥的空气,触摸这里灰黑的尘埃,不会再回忆起这里的雪,这里的白和这里的黑。他一分一秒都不会想要再想起蓝姗。
可是,杀了人,坐了十年牢,然后就此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潇潇洒洒,这样可以吗?这样就够了吗?这样就算偿还了他的罪了吗?这就是一条人命,不,是两个生命的价值了吗?
龚小亮掐着自己,拖着自己在牡丹的路上走着。他不能就这么离开,他没办法就这样一走了之,如果他是个孤胆英雄,他可以说自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他不是,他只不过是一个踏着炭火,迎着鞭笞,向着未知的高山攀爬的罪人。他要欢迎这些痛苦,他要拥抱这些痛苦,他需要它们来打磨他怀揣着的“业”。一种近乎自虐的负罪感牢牢攥紧了他的心,他任凭它的摆布。
尽管旅馆的要价不高,可连续住了两个多月还是快挖空龚小亮的所有现钱了。这晚,龚小亮一盘算,明天他不得不搬离这里了。至于要去哪里落脚,他还没想好。去做一个乞丐吗?未尝不可,他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他这样一个人哪里还需要什么自尊?
隔天一早,龚小亮打开衣橱收拾东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套挂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