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大概是审时度势,已然笃定了他会失败。
何殿英没有闲心为此失落,他知道自己平时是太嚣张霸道了,肆意无忌,当然要得罪人。如今只要这些人别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就算他的造化。生死关头还是得靠兄弟,可是自从在妓院门口和老三老五分开之后,两边便是失去了联系。他孤身逃到森园公馆,也不知对方此刻是死是活。
心事重重的熬到天亮,何殿英明白自己是一步慢,步步慢。一败涂地之后想再重整旗鼓,就太难了。
森园真人派了仆人出去打探风声,仆人上午出门,下午才回了来,走出满身大汗。风声已经不利到了可怕的地步——昨夜的混战厮杀惊动了日租界警察署,而警察署随即又将此事推给了天津地方法院。已经有人向法院控告了何殿英,罪行当然数不胜数,其中走私烟土便是一项死罪。
听到这话,何殿英冷笑一声,心寒透了。
这日下午,老三找到森园公馆来了。
老三的大名叫做李振成,在家排行第三,外面都尊他一声李三爷。李振成的脸上挂了彩,颧骨上面少了块皮,红殷殷的露着嫩肉。站在何殿英面前,他低声说道:“大哥,老五小白昨晚回家拿枪时被人堵了个正着,全被捆起来活活烧死了。小老九在赌场让人砍掉半条胳膊,看样子好像还能活,我早上托人把他送去了乡下。”
说这话时,李振成平淡,何殿英也镇定。双方都是刀口舔血的人,风浪见得多了。既然走了这一条路,就要做出横死街头的准备。不经历杀与被杀,怎能抢来泼天富贵?
李振成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大哥,你最近就不要露面了。”
何殿英抬头看他:“老三,道理我懂,可我咽不下这一口气。”
李振成垂下眼帘,脸上红伤抽动一下,依稀是个一闪而逝的狞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何殿英抬手一拍对方肩膀,压低声音问道:“老三,万一我活不过十年呢?”
李振成直视着他的眼睛,一时无言以答。
何殿英开始集合手下的残兵败将,想要做出反扑。然而不出三天,法院竟是向他下了传票。
他当然不会轻易出头,只派了个徒弟代替自己出庭,概不承认一切罪行。
于是像拉锯战似的,事情便是进入僵持状态。
天气一热,余公馆的游泳池便显出了用处。余至琳隔三差五便要过来一趟,专为游泳。余至瑶不肯下水,单是站在二楼窗前向下眺望。猪腰子形的大游泳池里,余至琳扑腾得像一条撒欢大鱼。
马维元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道:“二爷,我回来了。”
余至瑶盯着池中的余至琳,同时问道:“那边怎么说?”
马维元字斟句酌的答道:“钞票全收下了,说是如果何老板再不出庭,他就让法院下拘票。”
余至瑶点了点头,心情很不错。
他和何殿英不同。何殿英心狠手辣,崇信武力,能把欢爱做成血淋淋的侮辱与酷刑。而他虽也满心怨毒,却是不想在对方的雪白皮肤上留下伤痕与血迹。
他更喜欢躲在阴凉舒适的二层楼上,慢条斯理的派兵遣将,操纵全局。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水滴落入深潭,涟漪一波接一波的荡漾开来,从一声轻响演化成山呼海啸。何殿英逃不开这个漩涡,逃不开他的蹂躏。
余至瑶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才算力量。
推翻了余朝政的压迫,甩开了何殿英的牵绊,他感觉无比自由。无关幸福或者喜悦,就单是自由,空空荡荡的自由。
因为何殿英拒不到案,所以法院最终向他下了拘票。
拘票一下,何殿英这人就凭空消失了。没人知道他跑去了哪里,甚至没人知道他是否还在天津。他的徒子徒孙们夹着尾巴低下头来,他的地盘生意则是被余家全部接管。英租界内,这回是余至瑶一家独大了。
因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何殿英,所以余至瑶怀疑他是远远的逃走了。在他的印象中,何殿英不是个一根筋的犟种。街上卖糖的男孩子,性情往往会比店铺里的学徒更柔软。
这让他感到了小小的失望,他本打算把何殿英弄到牢里去。如果何殿英真坐了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