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口气。
路灯一如往日般木讷,环城路一如往日般漫长,我苦心经营的如簧巧舌却再也找
不回来了。
我不说话,母亲也不说,她像是十分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有一次她突然爆笑
起来。我问咋了。她嘴上说没事,自行车却抖得七拐八弯。直到家门口,她才问:
「你一口气憋多长时间?」我装傻说:「啥?」她笑得直不起腰:「听你都不带
换气儿,老这样还是回去练长跑得了」。
终于有一天,班主任对我说:「跟你妈商量好,要住校就住校,要回家就回
家,你别三天两头来回跑嘛。」理所当然地,我卷铺盖滚回了家。这为呆逼们的
嘲讽术又增添了一道符咒。而先前头上的豁口已经为我赢得了一个老秃逼的绰号。
该绰号如此响亮而又落落大方,以至于去年春节同学小聚时,大家说的第一句话
都是:操,老秃逼来了。
如果说这个秋天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那就是女教师厕所偷窥事件了。在
与受害者的丈夫同场竞技两圈后,嫌犯王伟超终被擒获于新宿舍楼肮脏的被窝里。
据说当时他脚上的回力鞋都没来得及脱下来。王伟超为此获得了一个记大过处分,
理由嘛——夜不归宿。
秋天结束之前,邴婕也消失不见。听说是去了沈阳。对此我几乎毫无觉察。
直到有一天发现好久没见过她,我才一阵惊慌失措。于是大家告诉我邴婕转校了。
他们惊讶地说:「你竟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一次见她是在
学校附近的八路公交站台。我蹬着破车到邮局取最新一期的。远远
地,她就朝我微笑,洁白得不像话。我慢悠悠地骑了过去,就像慢悠悠地驶过了
苍白而粗鄙的青春期。我目不斜视,以至于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
陆永平再没到过家里来,至少在父亲出狱之前。倒是张凤棠来过一次。记得
当时大豆还晾在走廊下,每次我经过时它们都要劈啪作响。张凤棠给爷爷奶奶提
了两兜鸡蛋,说是农忙要注意身体,然后就拐到我们院里来。我正呆在厨房吃饭,
客厅的说话声却听得真真切切。张凤棠在为上次的事道歉。她说自己大的没有大
的样,真是不会做人。我亲姨前脚刚走,奶奶就跑了过来。犹豫半晌,她压低声
音说:「凤兰啊,你该不会真对不住和平了吧?」。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下午,神使鬼差地,我跑到村祠堂打球。正飞扬跋扈,猛
然瞥见母亲打养猪场方向而来,我突然就一个激灵。顾不得球场上的吆喝声,我
立马钻到了人群里。然而条条大路通罗马,方向又能说明什么呢?后来养猪场我
也去过一次,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些锈迹斑斑的防
盗门窗提醒我,这里曾经存放过某样东西。
而那辆烂嘉陵又是何时不见的呢?我死活想不起来。陆永平好像再没骑过它。
在以后的岁月里,偶尔我眼前也会浮现出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还有那些
雨夜,它醉汉般卧倒在梧桐下的泥泞里,被雨滴敲打得叮叮作响,恍若地底的知
了猴又要倾巢而出了。
记得拆线的第二天,母亲给我洗头。她抱怨我的头发真是臭不可闻,洗发水
打了一次又一次却老是不起沫。当顺脸而下的水终于没有那股咸味时,母亲才算
心满意足。她转身去给我取毛巾,因为隔着澡盆,不得不弯下了腰。我下意识地
歪了歪脑袋,就看到了她撅起的屁股。一时间,脑后的伤口又不可抑制地跳跃起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