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屋里的灯很快就灭了,这让我颇有些惊奇。想起当年,我是一直开着灯,来来,里里外外地把这屋子看了千遍,才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接受现实。这个年轻人,若不是淡泊恬静,随遇而安,就是软弱怯懦,根本没有看清楚周围的勇气。
第二天早上,我与他在一楼的走道里照了面,他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我也稍作停留,跟他寒暄了几句。他叫徐林,是新来的博士生,将会在老董工作的研究所里担任助研的职务。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背景,他本身也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除了样貌清秀一点,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
这天的工作还是一样的乏味无聊,我推开键盘,疲惫地伸懒腰的时候,时钟也一分不差地指着五点半。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能把你训练得像机械一样精准。隔壁的比拉来约我去健身加游泳,我答应了。这家伙是我的哥们,土耳其人,他跟我交朋友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是同一个星座。他因此认为我们都拥有强大的爆发力,厚实的肩背和绝佳的胃口。好吧,如果交朋友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还是挺不错的,因为它至少代表着友谊的纯真。
我到布鲁斯街时,天早已黑尽了,街头街尾的蓝调在我熄灭了车灯以后悄然蔓延四周。我左右眺望,不见有人,于是下了车,快步向公寓走去。在4的门口,我撞到一个年轻人,但却不是徐林,他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大概五呎十一吋高,身体结实,面容冷峻,一双冰湛的眸子在黯淡的灯影里闪着熠熠的光芒。
我不禁有些讶异,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向着我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并无恶意。
“你你是”我迟疑着问。
“我叫康宏,今天刚搬到4,你好。”他简短地说。
原来是徐林的室友,我暗里松了一口气。在这不太平的地方骤然遇见一个陌生人,总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你好。”我说,“我叫孟阳,住在你们楼上25,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谢谢你,我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有空下来坐。”他说着,又是微微地一点头,退进屋中,掩上了门。
他似乎并不愿意跟我深谈,这在陌生人之间倒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只是,我却莫名其妙地有种感觉他是一个拒绝旁人走近的人。
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我又在厨房里抽烟,烟雾在叶窗的叶片上跳舞,那凌乱的舞步,显然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就如同我们无聊赖的人生。
翻开中文报纸,股票又跌了,楼价又涨了,中国的经济腾飞了。猪肉十八块钱一斤了,地沟油,纸包子,人造鸡蛋曝光了,激素奶粉出事了,煤矿塌了,化工厂爆了,方舟子又在打假了还是换到娱乐吧女明星走光了,嫩模拍写真了,港姐露了半球了,男明星夜闯香闺了,拉皮了,削骨了,隆胸抽脂了这世界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了?偌大的天与地,就只剩下一个丑陋的“假”字。也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假面舞会,大家跟着音乐,表演自己的舞步,你骗骗我,我骗骗你,最好的结局,无非是到死的时候也没能发现别人的伪装,而别人也没能揭穿自己的骗局。生存竟是这样一场荒诞离奇的幻象,如果死亡也是神的障眼法,那也许会好得多,可是,倘若连神也是虚假的,那又会怎么样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已经不会答,还是让我先抽完这支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