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生物都有一种本能,即向往自己所不能到达的领域。
深海鱼憧憬太阳,地面上的走兽向往天空,人类向往各个未知的领域。
而死者所向往而不能得的,正是生者的特权——重来的机会和明天。
——嘴里说着要战斗到底,却不愿舍弃那根本不适合战斗的身体。
——从未想过要丢掉过注视别人的眼睛,倾听话语的耳朵,触摸他人的手,一起成长前进、孕育下一代的身体。
——明明身边还有陪伴着的人。
——明明想要和另一半一起获得幸福。
——我们已经做不到了。
——我们早已死了。
寄宿在脑髓深处的亡灵们一起倾吐着对生者的羡艳与憎恶,残留在世间的思念化为千言万语,发酵为怨气十足的指责。
——你明明还活着,还能做到。就算被剥夺了一切,就算失去了一切,总还有机会能重新得到。
——明明还能获得幸福。
——可你居然。
——毫不在乎、大言不惭的。
“真亏你能说出来。”
随着话语在空气中震颤,整个空间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人面不断扭曲翻腾,连带着声音也变了调,接连响起、毫无同步的黏腻声音丝毫不似人世间应有的声音,反倒近似于亡灵大军的怒吼。
不对。
不是比喻或形容。而是真的类似面对军团时,亡者的呢喃经由脑量子波感应框架接收放大后直接在脑髓里轰鸣的现象,此时此刻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上演了。
一百?两百?五百?一千?
才不是这种小数目。
“呃……!!”
罗兰忍不住缩起身子想要堵住耳朵,虽然那个“声音”并非经过空气振动传递过来,而是直接产生自大脑,就算毁掉鼓膜也无济于事,但他还是试图封堵那疯狂的叫声。
那是成千上万,甚至无暇去计算数字的庞大集团,说是地狱大门洞开,冥府里的亡灵全部涌出来亦不为过的洪流。
而且不同于“军团”那种定格在弥留之际无限循环的遗言,此刻在罗兰脑中轰鸣的声音带有明确的意志以及情感的色彩,因此才能质问和斥责。
诚如字面意思表达的那样,那是逝者对生者的嗟叹、愤怒与羡慕,无数带着凄惨、带着荒凉的声音中渗出一点一滴榨出的憎恶。无穷无尽的亡灵咆哮接连不断涌入,宛如利刃在头盖骨下反复搅动,撕扯理性,劈砍大脑。脑袋仿佛成为被吹到临界的气球,神智成了被拉到极限的弓弦,不计其数的嚎叫化作汹涌的洪流,一古脑的倾泻到一个人的意识上。
伴随着极度的酩酊感,视野变得狭窄,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了血色。全靠濒临断裂的意识紧紧抓住感官,罗兰这才没有当场晕过去。
不计其数的声音交汇融合,最终统合成一个被憎恶冰封的漆黑声音。
——杀了你。
不断泛起涟漪的空间突然平稳下来,下一瞬,一个人影突然凭空浮现在罗兰面前。
“我本来想说,包括塞雷斯在内,诸国和各支游击武装往来的证据都已经掌握。不管你怎么回答,事态都会按照设定好的方向发展。”
被截断外援的游击武装就是无根的飘萍,或许靠着民众的支持,他们还能支撑上一段时间。可现在不是农耕时代,在持续进步的监控侦搜技术和“军团”这种直接将工业实力转化为战斗力的存在面前,游击队的覆灭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没有武器弹药和资金的援助,面对无穷无尽、蜂拥而来的“军团”,失败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控制好打击力度,将游击队削弱到一定程度,之后暂停攻击,放任游击队发展,等到游击队壮大到某个规模再予以打击,帝国事实上就已经实现了“利用游击队这个敌人推进各种改革”的目标。所以罗兰是否点头答应,其实并不重要。
但是——
“光靠残酷的现实来改变你也不错,反正在现实面前,不管怎么样的理想主义者最终都会低头。反复碰壁之后,棱角也该磨干净了。可是呢……该怎么说呢,啊,对了,说到家长不被理解的爱,还有纠正孩子错误行为什么的,果然必须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