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渐渐减少——大伙都等着画完直接看。可顾老刚画完那天,还没来得及公开展示,便犯了心病猝死。韩月朗就在旁边,他帮着安葬顾老,却也因为私心,偷偷藏起了《凌波图》。
谁能想到,还会重逢。
韩月朗从天上掉下来时,说实话,没认出骆银瓶。
扶她,请大夫,印象都不太深刻——他几乎不把哪位女子放在心上。
直到大夫救治时,她弟弟报名姓,听见“骆银瓶”三字,韩月朗才猛然抬头。过了这些年,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仍残存旧日强有力跳动的习性。
当时在场无人发现异样,韩月朗便不着迹地观察昏迷的胖娘子。不像,从身材到五官,都不像。
怕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但听她弟弟说,姐弟俩是从洛阳来的。重名也不会这么巧吧?
等她醒来,仔细观察她的眼睛,一个人的五官可能会因胖瘦变形,但眼睛不会。可从她眼睛里看出的东西,甚至神采,也同以前不一样了。
似是而非,仍不确定。
韩月朗试探着诈她:“我认得你。”
她的反应令他失望。他连忙改口,诌出“大清早我起来,隔着窗户瞧见你在剧院门口讨钱”这种鬼话。
她吵着加入剧院,他挺反感的。但见她还是有两把刷子,还是应允下来——也可能是因为对她的名字始终保存一分柔软。
她进了剧院以后,接触多了,发现她除了贪财,贪吃,其它地方还是挺像活在他心中的那个她的。
太阳会走,东升西落,时光也会走,韩月朗不再是冲动少年,会因为默契会心一笑,但也会斟酌再三斟酌。
落水那次,两厢对望,恍惚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认错人。
但仍不敢完全肯定,平日里与骆银瓶闲聊,交谈,戏里戏外接触,相处,他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里翻来覆去确认推翻推翻确认,好生纠结。
她到底是不是她呢?
韩月朗太纠结,便想出法子试探,也曾想过直接挑明,但又忧虑:若她真是跳舞的骆姬,变成如今模样,定遭过非人的磨难。贸然提从前,会不会勾起她的伤心事,惹她难过?
便不敢直接问。
拐弯抹角提示她《凌波图》。
但骆银瓶似乎一直会错意,根本没往《凌波图》上想!
今夜醉酒,韩月朗反倒清醒了。
醒了,明白两封信没起作用。
亦醒了,她是不是她又有何重要,有何区别?!
窗外的月如勾,脉脉银辉洒在窗楹上。韩月朗但觉胸中滋生之气浑然,滋生之情坦荡。
*
日月轮换,时走无情。
看起来再遥遥无期的戏,也总会到公映之日。
是日,《僧》公映。
骆银瓶是只丑妖怪,还带三分臃肿。她不仅画了浓得辨不清面目的妆,还带着奇怪的假发,穿着色调和形状都骇人的衣服。
开场无人,雪山、草地。一象一马在草地上踟蹰,取自《愣伽经变》的“世间众生,如幻象马,皆是假有”。(韩月朗之前说过,《僧》这部戏,没点文化的可能看不懂。)
而后灯火渐黑,僧人出场时看不清面目,甚至连他僧袍的颜色都看不清。僧人左右两手,一手摘一片雪,缝之,向上空抛洒,成天。
僧人又摘一片雪,剪之,向上空抛洒,成朵朵白云。
僧人抬起双手,仿佛拽住戏台两角,一抖,包括雪山草地在内的所有景色都映在一块布上,僧人提布晒景,再一挥,之前的景色不见,变成深蓝的天空、亮白的云朵,棵棵桦树突枝嶙峋,争着抢着戳向天空。
台下早已惊叹连连,鼓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时,大家才看清僧人的面目。韩月朗穿着如雪如云一般白的僧袍,头顶上烧着十二个戒疤。肤白貌俊,有一双好清亮的眸子,整个人就似大庙里雕出的白玉佛。他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四平八缓,却似撞进人心的混天钟,绵长不绝。
欢快清朗的乐曲响起,正所谓闻佛声而五体俱欢,听梵响而六情顿喜。
紧跟着,女妖便出场了。幕起幕落,是骆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