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累了,先去休息。这相册我能翻着看完吗?富人家里的事,怎么都跟电视连续剧似的。”
雨下得这天似乎从未亮过。
司芃静坐在沙发上,把相册翻看许多遍。虽然是卢奶奶的相册,但她出现的次数还不及那位玉秀多。四五张白衣黑裤长辫子的照片后,玉秀便梳了盘髻,穿素色旗袍,或是样式简约的套裙,总是戴着珍珠耳环。
没错,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样子清秀眼神明亮,或坐或站都是开肩挺胸,对着镜头笑得娴静温柔。确像卢奶奶所说的民国开明地主家出生的小姐。
但这些姣好的容貌身姿,在司芃眼里,都不如相册倒数第三页里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玉秀已经老去,没再穿旗袍和低跟皮鞋,又穿回自梳女时代的白衣黑裤。她站在这栋小楼的院子中央摊开手,张开嘴大笑。阳光正好,照着再也不矜持的笑容,和她身后的鲜花一样灿烂。
司芃轻轻把这张照片从透明的塑料膜下取出,翻到背面,看到竖排的娟秀小字:“琼姐,我始终记得当初的誓言。你瞧,我身后已是天光明媚,花卉满园,只等你退休来与我作伴。摄于公元1992年农历6月20日,秀儿。”
指腹反复摩挲照片上那张不算太老的脸庞,摸过眼角的细纹,还有肌肤渐渐松弛留下的法令纹。光看神情笑容,便知道这是一个优雅平和的妇人。司芃从没有过她阿婆的照片。她从没想过,她们离开时要留点什么做纪念。
照片多好,薄薄一张纸,印着一个人的往日容颜。那时的情绪心境,全都被锁在里面。一看便能回想一切。
她还以为,她会回想很多。从那晚在杂物间翻出油画开始,她便以为能够睹物思人。可她错了。过去的时光是个黑洞,完全地吞没一切。她只能以混沌的状态坐在沙发上,沉默无言地看这些照片,没有想法没有思绪,直到暴雨停歇,夜已光临。
她才想起晚饭都还没做。偏这下午,卢奶奶睡得格外的久,也没人提醒她。她匆忙去厨房淘米煮饭,再把鸡胸肉切丁,翻炒断生,放入土豆、胡萝卜和洋葱,加清水、咖喱块一起焖煮。
再到客厅,看见窗外黑黢黢的,“旧时时光”已不营业,旁边的茶馆今日也关了门。外面太黑,对照这屋内的灯光,使这亮堂更加的亮。这太过亮,又凸显屋内的太过静。
司芃住到小楼一个星期,还从未体会这种毫无人气的时刻。她觉得窒息,转身去看卢奶奶的卧房,掩着的门内一片漆黑。她不知该不该去叫醒她。
她好想这屋子里,除了她的呼吸声,还能有点别的声音。于是她走到钢琴边,掀开灯芯绒的罩布。这几天她老是过来摸它。卢奶奶说:“会弹就弹吧。”她吐吐舌头:“以前学过一点,可是那些谱子早就忘了。”
这会,她坐上皮凳,翻开钢琴盖,一个个琴键摸过去。
她终于不再像失忆,记起来一些事。她的阿婆也会弹琴,虽说没有高超的技艺,但是教教她这个顽劣的外孙女,绰绰有余。只是司芃从来都不肯好好地坐在钢琴边弹一弹,哪怕是五分钟。
不教司芃的时候,阿婆一个人坐在钢琴边,总是弹一首老掉牙的曲子。她边弹边唱,浅浅地唱,司芃不清楚她唱的是什么。直到小学音乐课上,老师也弹这首曲子,她才从音乐课本里翻到歌词。曲子真是好简单,简单到她这种钢琴学渣都能一看就懂。
她试着在琴键上击下几个音。慢慢的,曲调在心中流淌到指尖。她竟然没有忘掉,这首她最不耐烦的曲子。她弹得不连贯,嘴里哼唱地断断续续。但终于是不害怕弹,不害怕唱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要真是新加坡过来的人,不会说大陆,说唐山。我怕有读者误会,所以用的还是大陆,或国内这样的词。
还有看到这章的最后,知道司芃为什么不住小楼了吧。亲人都已离去,这栋楼里太孤单。
在82年前,郭义谦是有一妻一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