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壹 ? 画扇(4)
贞武十三年,纸扇招亲风气日盛,云英女子足不出户,纷纷挖尽心思于一卷画轴中表现最美的模样,甚至花重金聘州府负名画师,以此作媒觅得有情郎。
据闻,开闢云州一扇求郎之风乃出身于汎阳市集的一名贫寒书生。
位于云州南部的汎阳市集贩卖各种廉价的字画、首饰、古董乃至奇珍异宝,有心创业的商人或是上京赴考的书生皆可于此赚取足够资金、盘川,因此亦成为云洲人梦想之始端。若独具慧眼的百姓随意逛逛,不消三刻即可有不错的收穫。
放眼长串紫藤攀援缠枝,犹如女子髮髻上的紫玉钗,尾端流苏低扬,绕不尽的春意垂挂于市集进出处。穿过稀疏摊位,傅瑶仙弯起月影似的眉眼,扬起一丝清甜的笑意,拎着一个小布袋碎步走向摆满文房四宝的桌案。
后方的人影浮动,指骨分明的手提着狼毫搅着朱砂,调和其他颜料,于摊长的宣纸上描绘河堤风光。见着那人专注描色的神情,傅瑶仙的笑意更浓了,走进他身旁静静地看他将城郊云雾飘渺的翠湖跃然纸上,方将布袋裏的七把白纸扇逐一取出,置于桌上。
晨光倾洒于男子的侧脸宁静美好,傅瑶仙见他鬓角渗出薄汗,取了一把纸扇轻轻为他煽风。丝丝凉快传来,沈君诀这才仰头看清是傅瑶仙将扇子送来了。
纯白如雪的扇面平整褶叠分明,扇骨的木质轻盈坚硬,拼接处削得光滑毫无瑕疵,一见便知是傅瑶仙的手艺,仅有她才做得出如此完美的白纸扇。持了一把白扇张开,沈君诀甚是满意的漾出笑容,却瞥见傅瑶仙眼底细微的倦意。他望着她清灵的眼眸,装作毫不在意地平淡道:「瑶仙,以后不用再做这些白纸扇了。」
「为何?趁着二月前你为晴娘做的画扇打响名号,如今待嫁姑娘皆争着找你在扇上作画,放弃岂不可惜了?且你不必担心宁昌老板反对我偷偷给你做扇,藉故收钱,我已说服他了。」傅瑶仙闪着眸光,对沈君诀如此决定感到诧异。
一年前,他家道中落搬来云州,身怀精深画技,却因琢磨奇山异水的同行过多,三月来也卖不出十幅画。后来,她负责做扇,他便在上面为路过女子作画,一直合作无间,亦积累不少信誉。直到邻县一位其貌不扬的女子买了画扇,及时在年满二十前嫁了出去,沈君诀的名声方传开,不久亦传到她在扇铺工作的老板耳中,声言她学扇的手艺从他那来,也该分一杯羹。可如此一来,沈君诀要攒够盘缠上京学画的日子便更遥远了,她只好答应老板夜裏多为他做昂贵的绢扇,填补缺失的收入,才打消他收取沈君诀银子的念头。
「昨日有靖州的京官看见我的扇,很是赏识,说举荐我到宫城作画,所以……我要上京了。画完这批扇子后。」他凝睇着她瞬间变化的眼神,有替他欣喜,有暗自神伤,亦有些许落寞。
「哦。那太好了!你作画如此精湛,屈就在小小的汎阳市集就埋汰你的才能了。那我得準备着做扇的材料,京师不比云州,要求一定更多。」她紧攥着空无一物的布袋,粗糙的质感磨得她的手生疼,瞳孔溢出浅浅的流彩,上天不负有心人,他成功了,不是幺?她满怀期盼着,他下一刻会开口说带她上京,那她便会点头说愿意二字。
他又怎会不知她炽烈的眼神代表何意?便是太清楚,才不可轻易许诺,何况,他做不到。他不能带她上京,他不需要相貌平凡、出身菜贩的妻,将来平步青云,再送她一栋像样的房子改善生活也不迟。
「我孤身一人,不必带太多东西。京师多得是精美绝伦的扇子,这般朴素的白扇,怎入得了那些大官的眼?待画完这些,我把挣到的银子都给妳,算是报答妳这些日子为我做的。」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甚幺才好。却隐隐懂了,他不再需要自己做的扇子,更好更美在前方等着呢。她一介市井,配不上他一身才气,待他当官了,纵使他不嫌弃,自己又高攀得起了?明明很想发狠地哭着说她一向以来做的不是要这些,她只想在他身边为他做扇、磨墨,即便只是静静看着也好。然,她还是笑了,如春月绚烂的山海棠,只有她清楚,那一定比哭着还难看。
别开脸,视线触及一桌洁白的扇子,她说:「沈君诀,在你临行前我只要你一件事,最后一把扇子,能为我画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