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命
独坐连绵山脉一隅的梅溪镇环绕着河川秀色,得享与世隔离的宁谧。可若心怀淩云壮志,又岂可屈就于巴掌大的村庄默默无闻、安稳度世?于是乎,刚满束髮之年的男子纷纷进城求学,即便及笄的女子亦终日渴望嫁入京师,求得一世荣华。
临近立春,冰雪消融粼粼泛着亮泽,日暮西山的光景秀绝江南,一村老幼年弱皆是劳作过后无心欣赏,脚步顺着唯一平坦开阔的林荫路加快,前往的并非炊烟嬝嬝的自家平屋,反倒是聚集于镇上乡绅的府邸东篱,引颈一仰京城国师的风姿。
内庭裏,管家沏好上等蒙顶甘露,游刃有余地指挥好下人準备精緻糕点,便小步撩起书房的珠帘,恭敬地奉茶,遂安静立于一旁,偷偷瞄向这位大人物的脸容。跟随少爷多年,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今次千里请托才盼来的京官,可是长年为皇室命脉、蜀晋国运卜算的国师啊!
风尘僕僕赶路三日,又休息了半个时辰的老国师锦袖一挥,抿了一口茶摒弃杂念后,掐指一算,浓眉深皱,额间的褶纹交叠,鬓角滚落一颗汗珠。唯恐出现纰漏,他又从袖中取出坑纹分明的龟壳,丢入几根铜钱,嘴裏默念祷词后向东边高举摇三下,方摆低平放于桌案。
对面的慕承悠的心亦随龟壳般摇上摆下,手心的濡湿染上揉皱的衣角。幼年进城闯蕩的他志比天高,晃蕩到弱冠之年方与指腹为婚的镇中女子成婚,怎奈妻为孝于梅溪陪伴父母至仙逝,尔后入城恩爱数月,得喜脉却欲回镇待产,说道吸收灵气有助于孩子更聪明伶俐。如今怀胎七月,忆起恩师结识当朝国师,便贸然请求为未来的麟儿卜上一卦。可瞧国师脸色有些发青,内心更焦灼几分。
国师伸指轻敲壳上最深的凹纹,攥拳紧了紧又鬆开,拿起龟壳正欲倒出铜钱,可一触及壳背,竟炸开碎裂,粉屑四溅,铜钱应声飞出,一枚零落地插进床柱几寸深。
此时,侍女翡翠急急忙忙地推门而进,连行礼都忘了急促地道:「少爷,夫人要生了!」
慕承悠一听匆匆与国师说几句,把方才离奇之事暂别心头,便与管家一道出去了。
老国师稍运手劲拔出嵌入的最后一枚铜钱,收归袖裏。转身出门外一望,果真天边紫云翻滚,颜色诡异且愈渐深沉,不过一刻蔓延至漫天的墨黑,掩盖沉落的夕阳,橙光逐渐被吞噬微弱。他摇头哀歎一声便往东厢蹒跚走去。
早降的夜,婴儿清脆的哭声如铜铃般响彻梅溪。
说也奇怪,满月不足的婴儿却随愈开娇艳的春花夭折,也未知是男是女,而慕家只对外宣布哀悼,却没举行任何超度仪式便如赶集般回城。
老国师临别时方幽幽道出卜算结果:「女子慕盈,卦象至凶,命不祥,近者招厄,亲者不复。」
盈,满也,意一生顺途,功德圆满。
命中有劫,已非名笺勾勒的寥寥几笔可抹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三更,北边密林中只听得耳畔湍急浪涌的水声,管家手抱繈褓婴孩,藉着溶溶月色视物,小心翼翼踩着嶙峋岩石,待确认四周无人后,便把熟睡中的婴孩放入竹篮,从胸前跟随他十年的平安命符放进锦布,复用满布老茧的手掩实了方安心吐气。脱离颈上的符温热得使他双手发颤,摸了摸婴孩稀疏的髮,他无可奈何地张唇道:「但愿一道纸符保佑妳此去无虞。」
为人半世,他不信邪,可又无法解释数週来府中异事。先是夫人莫名撞到桌角头破血流,躺床一旬针药兼施方勉强下地;后是厨娘、一杆丫鬟护院患上急病,常受锥心之痛,四肢抽搐;更为严重的是少爷遭京城贬谪至荒芜之地做芝麻官。
纵使安慰说尽,他仍无力阻碍少爷的决定。至今想起始终半夜心惊不得眠。
他眼底凝霜,看不出波澜,薄唇一抿说:「把她带去山裏埋了。」
只是一介管家都忍不下心下手,何况有血亲关係的少爷呢?可连日为夫人跟仕途的事他也几欲癫狂,数夜将自己锁于书房,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才作出残暴的决定?
他无从置喙,劝说徒劳。若非亲眼目睹数次少爷忍不住要握紧摇篮边缘,眼裏猩红血丝满布,手背青筋突起,似乎下一步便是掐死啼笑的婴孩,他方掩了费舌的心思。
可他无法亲手扼杀连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