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如今,这个儿子竟告诉她,他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我很累了。”陆诤低声说,活着对他来说,从始至终都是一件很累的事。
记忆里围绕着他的永远都是母亲的哭声,满屋子的药味,所有人看着他同情而怜爱的,他们可怜他,知道他是个将死之人,所以都顺着他。但他同时又是毫无自由的,他不能习武,不能骑马,甚至连离开家去远一点的地方散心都做不到,只能永远待在这方小天地里,看着二十几年来从未变过的天空。
娶了叶萱,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也是最快乐的事。就像是一张苍白的纸页上被浚染了全然陌生的鲜妍色彩,叶萱不属于凌云庄,不属于这个教他喘不过气来的逼仄天地,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女的时候,陆诤便想,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但她也慢慢被吞噬了,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那抹鲜亮愈发黯淡。放她走吧,所以陆诤下定了决心,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被捆缚着的哀鸣的鸟儿,又如何能获得快乐。
如今,自己终于也要获得自由了。
“娘,我真的很累。”背负着母亲的期望,被强迫着仇视弟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就连母亲强迫他娶妻,他虽然百般不愿,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您逼着我成亲,逼着我生子,我身边的所有人,您都把他们当做敌人,一有不如意就随意折辱。”陆诤知道,不止是自己的娘子,他的乳母、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全都是陆夫人发泄怨气的对象。而陆夫人怨愤的原因,不外是他的身体不见起色,所以都是身边人伺候得不够好。
陆诤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很小,因为他忽然发了高热,陆夫人盛怒之下,将他身边的所有下人都赶出了凌云庄。那其中有陆诤最亲近的嬷嬷,从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陪着他,还有前一晚和陆诤讲过故事的姐姐,小姐姐笑得可温柔啦。但他们全都被赶走了,母亲没有问过他一句是否愿意。
“我不怪您,”陆诤笑了笑,“我只是,不想再压抑自己,”他看着陆夫人,女人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哀恳与茫然。她大概想不到吧,儿子原来是这样看待她的,而她为了儿子所付诸的爱,其实是勒紧陆诤脖子的绳索,“如果有来生的话,”陆诤顿了顿,说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希望我们不要再做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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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萱回到主屋的时候,陆诤已经睡下了。她不知道陆诤和陆夫人说了什么,只是听下人们议论,陆夫人失魂落魄的,好像连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如果连母亲都无法劝阻陆诤,叶萱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扭转他的死志了。她坐在石阶上,院子里寂然无声,就像那一晚她在门外哭泣,陆谨走过来,将她拉进怀里。如今,草木依然,人面全非。
陆诤大概没意识到吧,他与他母亲,实则是一样执拗的人啊。固执地认为如此是为了叶萱好,却没有想到,建立在他死亡之上的自由,又有几人能心安理得地享用。如果他真的为了叶萱赴死,恐怕这一生,叶萱都无法快乐了。她将终生活在悔恨与愧疚中,更不可能与陆谨在一起。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与那人决裂,便不要再想了。知道自己错怪了陆谨,但叶萱已不打算再去弥合他们两人的关系。这样也好,她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渍,刚准备推门,手却顿住了。
“阿萱。”不知过了有多久,在这凝滞的沉默中,男人终于开了口。
他瘦了,叶萱转过身,一身青衣的男人站在月光下,她没来由的便想到了他们在屋顶上的那一场欢爱,那时候的月光也是这样亮啊。“九弟,”她笑了笑,“我是你的嫂嫂,这样的称呼,以后还是不要叫了。”
陆谨没有生气,他大半面容隐藏在阴翳中,叶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淡淡地说:“嫂嫂的意思……就是我们再无可能了吗?”
是的,叶萱想如此果决地回答,但那句话哽在喉头,她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夫君没有服下药王谷送来的药,”她轻声说,好像是在对陆谨解释,但不过是又一次说服自己罢了,“他已决意赴死,为了我……为了我们,我没办法,”少女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没办法看着他牺牲,我已经想好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陆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