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这样有手艺护身的人,并不介意东家对他的感观如何。反正能走这条航路的人不多,你不找我未必能找到别人。我不吃你的饭,却肯定有别家的饭吃。手里掌握着市场,你无论是有钱也好有权也罢,终究得给三分颜面。
站在沈玉君的立场上来说,这固然令人不快,可她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此刻她看到徐元佐跟老范说得热络,没有尊卑上下,越发想起了徐元佐说的办学校,成批地培养能读针谱的水手来。
徐元佐是个喜欢将想法付诸实践的人。他与老范聊了一会儿,切入正题,道:“老范,这手艺你家代代相传,照理说应该能存了不少银钱吧?”
老范道:“钱是能存下,不过这手艺都是传长不传幼的。等长房的赚够银子,洗脚上岸,才会往下传给其兄弟。我就是从大伯手里学来的。我那堂哥是个聪明种子,如今一门心思进学,不走海了,这才传给我。”
徐元佐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们家这历代传下来,总共积攒了多大的家业?”
老范嘴角一咧:“这怎么算得过来?”
“怎么算不过来?都是一族的人家。”徐元佐道。
老范耐心道:“相公,你有所不知了。有时候上岸了,未必能存下家业。比如我那堂兄,已经四十的人了,若是一辈子不进学,家业不得败了?还有出了五服的族亲,谁还认谁呢?所以这也不好算。”
徐元佐长长哦了一声,道:“那不对啊……”
“怎么不对?”老范手掌一船人的生死,职业病就是“言出法随”,他说啥都不容下面船工水手质疑。否则日后遇到险情谁说了算?
“这买卖不对。”徐元佐带着一脸疑惑:“你家祖辈把这吃饭的手艺看得这么紧,无非就是想让子子孙孙都过上好日子,但是就你本人来看,好像也一般得很呐。”徐元佐上下打量着老范的衣着和身形,忍不住地摇头:“老范,你老实说。你存了有三千两银子没有?”
“吓!三千两!”老范急得蹦起一尺来高:“我要是有三千两,自己就买艘大船办货出海了!还给人做工?”
“三千两都没有!”徐元佐更加夸张地叫了起来:“三、千、两、都、没、有?”
“老子见都没见过三千两!”老范被徐元佐逼得连粗话都带了出来,叫道:“老子是正经人,世世代代没有进过公门的!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龌龊事!怎么会有那么许多银子!”
你这是说我们都做了伤天害理的龌龊事么!
沈玉君在那边听了脸上火烧。怒气上扬。
徐元佐却毫无感触,叫道:“我真是服了,服了。好罢,闲话不多说了,我只祝你老范早日攒够三千两。”
老范面孔都扭曲起来了。道:“你这是相公说的话,不知人事艰苦。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们走海的风里来浪里去,把命都要搭上,一辈子下来能有个二三百两银子,买百来亩地,雇个长工,一家人打理打理,就已经算是过上大好的日子了!”
“你是火长,有着针谱,还只是如此?”徐元佐只是不信。
“自然如此!若是那帮子人。干三辈子都翻不得身呐!”老范指着往来的船工水手。
那些船工水手听了,也不反驳,就是两个嘴闲不住的要讽刺老范,叫老范又骂了回去。
徐元佐大大摇头道:“别干了,老范,这买卖划不着。”
“不干吃什么?”
“你找一帮小子学着看针谱认针路,等这些小子能领船出海了,我按人头给你银子。一人就十两。”徐元佐道。
“十两就买我家的手艺?”老范嗤笑道:“相公的银子还真是银子。”
徐元佐不为所动:“十个人一百两,一百人就是一千两。我起码要五百人,那就是五千两。你航一辈子船能赚到五千两么?”
“我一辈子也教不出十个徒弟。”老范冷声道:“相公。您是文曲星下凡,可我们手艺人也不见得就是傻子呀。”
徐元佐扬声笑道:“那是你不会教。你若是照我说的教,三年教出一百个都很寻常。”
老范嘴角一抽:“当年我学这手艺,跟着大伯跑了十年的海……”
徐元佐道:“你若是不信